第12章(1 / 1)

手里的筷子不甘心,左右挪了挪,然而随着耳侧一声若有似无地清嗓,秦澍手一软,鸡腿顺利落入那只手里同窗再加上共事,秦澍当然知道顾大人只是表面看着和气,背地里的手段可多了,他犯不着为了一只鸡腿搭上自己的小命。

“自己吃,不用给我夹。”顾荇之语气温和,将那只鸡腿放到了花扬的碗里。

小姑娘抬起头看着他笑,一双眸子弯成两道晶亮亮的月牙儿。

“……”秦澍决定闷头老老实实扒饭。

“我吃完了,”片刻后,秦澍将碗筷一放,兀自起了个话头道,“你再说说那个殿前司队正的事?”

身侧的人沉默了片刻,好似没有听到秦澍的问题,直到他耐不住再问了一遍,顾荇之才放下碗,取来手边的白巾擦了擦嘴。

他将一碗甜羹递给花扬道:“吃完让下人收拾。”说完他起身带着秦澍往书房走去。

目送两人离开的花扬捧着甜羹,暗暗咬住了后槽牙。

虽然师姐说过顾荇之为了避免风险与给知情人惹来杀身之祸,很多事情,他连福伯都不会透露。可见着他那副表面和善,其实心里不把任何人当自己人的态度,花扬真觉得浑身不舒服。

若说有什么东西能激起她的胜负欲,那一定是被固守着的底线。

她无声地挑了挑唇角,低头喝羹,想:陈府可以晚点再去,但今晚她一定要会一会顾荇之。

月上中天的时候,书房里的两人议完事,顾荇之送秦澍出府。

两人行过书室前的回廊,顾荇之看见尽头花扬所在的屋子里流淌出的烛火,俊朗的眉头无声地蹙了蹙。大夫嘱咐过,她这几日都需要早睡静养,以免频发惊梦。如今离就寝时间已然过了一个时辰……

做事一向一板一眼的顾荇之有些不悦,丢下秦澍提步就往屋里行去。

花扬和福伯都在,不大的梨花木桌上放着两盏烛火,然后就是横七竖八的宣纸和字帖。

在一旁磨墨的福伯看见顾荇之进来,立马露出求助的神情,放下手里的墨锭对着他伏了伏身道:“大人你快劝劝姑娘吧,老奴怎么说她都不听。”

对面的小姑娘一见顾荇之,便露出胆怯的神色,把头压得低低的,不敢看他。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顾荇之把目光转向福伯,语气带着严厉。

“回大人……”福伯犹豫道,“姑娘今日下午去大人的书房逛了逛,回来之后就说要练字。方才饭前就已经写了一下午,饭后老奴也劝不住……”

顾荇之闻言一怔,转头看向花扬。

“为什么要练字?”顾荇之问福伯。

福伯摇摇头道:“老奴不知。问姑娘也不说,问得急了,姑娘便落泪,老奴就不敢再问了。”

顾荇之怔了怔,看着一旁低头绞着手帕的花扬,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倒是秦澍先反应过来,他抄起桌上一张沾了墨团的宣纸,嗫嚅道:“这看着像是谁的墓志铭啊……”

顾荇之心中一凛,霎时五味杂呈。

一边的秦澍却无知无觉,大声念起来:“兄什么什么已故,其什么什么为其什么文……这字都写的是啥啊?!我用脚都能比这写得……哎!”

后背被人猛然一拍,秦澍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抬头正打算质问顾荇之,却见桌案后的小姑娘纤肩颤动,似乎是哭了。

气氛登时尴尬起来。

后知后觉的秦侍郎将事情前后一串,拿着宣纸的那只手倏地抖了抖,迎着顾荇之平和却渗人的目光,心虚地放下那纸,往后挪了挪。

“诶……那个……我突然想起刑部还有急事,明早皇上说不定会过问……”说话间,秦澍已经挪到了门口,“我就不再打扰……先告辞了!”

顾荇之对这一向大大咧咧的“损友”无言,只得暂且挥退了福伯,替他收拾这祸从口出的残局。

顾荇之走到花扬身边,先替她将桌上的纸和笔都收了去。等她平复之后,才温声问道:“这是写给你哥哥的?”

小姑娘无声地点点头。

“可你也要知道,书法撰文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话没说完,花扬拉着他的手,委屈地摇头。室中烛火憧憧,映上她琥珀色的浅眸,有一种别样的蛊惑。

顾荇之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对两人之间这不合礼数的接触有些羞赧,他想抽回自己的手,那指尖却顺势落到了他的掌心,开始一笔一画地认真写起来。

她的手莹白柔软,贴着他手背的那只手微微出了汗,却不讨厌,只让人想起春日融雪的湿意;掌心里比画着的那只更是轻缓,像微风轻抚之下的浪,落笔带着微微的痒意。

顾荇之被这样的感觉弄得脑中倏地空白,甚至忘了要去辨认她到底在写些什么,只凭着最后一丝清醒,猜测道:“你说你只想写好他的名字?”

小姑娘停下动作,于烛火之中仰望他,重重地点头,一双眸子水光盈盈,好看得勾魂摄魄。

不知为何,对上这样的眼,拒绝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顾荇之思忖了片刻,终是妥协道:“我教你吧。”

打更的锣声漫过晃动的烛火,顾荇之转身关上了半掩的轩窗。香炉白烟袅袅,在他的眉眼处氤氲出濯濯水光,像宣纸上迤逦的一笔。

“唔!”某人只顾得灯下缥缈看郎君,笔下的那一竖,收尾又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花扬愁得抓头发,若不是碍于窈窈的身份,她怕是早就掀翻了书桌,再一把火烧了这些笔和纸。

“没关系,再来。”

小白脸……

花扬暗暗拽紧了手中的笔,默默叹口气,左手扶了扶头上顶着的那本足有三指厚的《顾氏家训》。

“腰背挺直、两脚踏稳。”身侧的人说着话,用手里那只大号狼毫笔拍了拍她的背。

花扬咬牙,深呼吸挺直了背,向着案台靠近了些,那只笔又挡在了她的面前。

“身离案两寸,”说完他在她肩头落下两记轻击,复又道,“两肩自然平。”

然后他换下她写坏的纸,执笔的手在她的视野里点了点,柔声道了句:“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