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1 / 1)

他永远是那个温和包容的角色。那个对的人。

夕阳西下,学子们走过来,恭恭敬敬地叫她“师娘”。花扬却忽然觉得无比心塞。

既然顾荇之要她自己冷静,那就到一个彻底没有他的地方。

她掂了掂荷包,里面还是沉甸甸的。毕竟顾师父所有的银子都会逐一上缴,她倒是不愁离开一段时间就会饿死。盛京的平康坊南曲,她早就想去玩玩了。年轻善解人意的小倌儿们不好么?谁要在家对着这个“老头子”的一张冷脸。

花扬当机立断,转身走出了小院。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穿过竹树围拱的乡间石路,村口一个高挑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花扬看着面前的人瞪大眼睛,半晌才从翕合的唇齿间冒出一句:“师姐?”

金陵距盛京相去两千里,花添这么大老远风尘仆仆地赶来,一定是……

“你是不是说过,倘若我不想对宋毓负责,可以来盛京找你?”

“啊、啊?”

盛京,平康坊。雅间的案几上,酒水糕点铺了一桌。几个空掉的酒壶横七竖八地躺着,被夜风吹动,发出簌簌声响,伴着小倌悠扬的琴声,多有酒尽言欢之意。

两人都已喝得半醉。

花扬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脚踝搭在竖起的膝盖上,足尖和着旋律一点一点,懒懒散散地问花添道:“你说你和宋毓……”

“嗯。”身侧的人撑着头,淡淡地应了一声。

花扬不禁起了一丝好奇,一轱辘爬起来,凑到花添面前追问道:“所以,你现在是他的嫔妃吗?”

面前的人醉眼朦胧地怔了好半晌,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哇……”花扬感叹,“那你真是无情啊……”

花添闻言,眼神冷冷地扫过来,花扬立时乖巧地转了话题。

“可我看你这样子,也不像真的没心没肺呀……”说到这里,花扬一顿,“不会是反过来的吧?”她瞪大了眼睛,盯着花添染上酡红的脸颊,“是他不给名分,你不想再跟他这样不清不楚地纠缠,所以才……”

身边的人默不作声,只面无表情地一杯接着一杯,这让花扬愈发觉得自己的推测正确。

师姐脾气这么好的一个人,都被逼得千里迢迢来找她喝酒,宋毓那个混蛋一定不知道干了多么缺德的事!

她颇有些不愤,但看着花添,终是没把话撩明。

“哎……”花扬叹口气,道,“不过这也不奇怪,宋毓长着那副祸水模样,又久经风月,一定是油嘴滑舌,勾搭女子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不过……”

她顿了顿,百般纠结之下,终是没能敌过心里的那点好奇。

“你们究竟是怎么开始的呀?”

怎么开始的?花添自己也不知道。只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被他抱在腿上。

虽说她知道那是为了救她的命,可说什么,那都不是一件很容易就能被抛之脑后的事。也许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对宋毓多了一分留意。

后来她跟着他做事,替他搜集情报,也慢慢地更了解了这个世人眼中的风流纨绔。

她记得顾荇之来找他的那个晚上,他一个人在书室里,默默地剥了一整晚的栗子。

那个在昏灯下飘摇的孤独的身影,让她忽然想起沈家将败的那些日子里,枯坐静室,身形佝偻的父亲。

原本毫不相关的两颗心,因为相似的伤痛,就这么贴近了。

花添也是后来才发现,他其实是个很温和的人。

对妹妹宠溺,对下人宽松,对她,更是有着一种奇怪的纵容和小心翼翼。所以在他身边的这些年,她几乎都是来去自由,不受任何约束的。

动身去易州的那一晚,他喝了酒,却不知怎地就窜到了她的屋里。

花添本来想把他踢出去,可走过去才发现,那个总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燕王世子,竟然歪在门口,蒙着头哭得不能自已。

她隐约知道他的身世,自然也猜到了几分他此时的感慨。

十六年的隐忍蛰伏。明里,是世人和宗亲的指指点点;暗里,还有敌人的轮番试探、十面埋伏……

这样的担子要挑起来,花添自认做不到,便也就对宋毓多了一分敬佩。

可是下一秒,她这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敬佩,就被宋毓利落的宽衣解带给终结了。

花添看傻了眼,不敢喊人,只能试着阻拦。可谁知这个醉鬼力气颇大,花添好几次都险些被他摁在地上,只能由得他将自己剥了个七七八八,四仰八叉地往她床上一躺,便睡死了过去……

花添气得不行,奈何虽然她武功高,但力气还没有大到可以从床上捞起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人的程度。

结果就是,那一夜宋世子躺在她床上睡得沉沉,她却撑着头,在外间的矮榻上坐了一整晚。

花添本还在想次日醒来,要怎么应对这种尴尬,宋毓却跟个没事人似的一早便走了。只在她桌上放了一包剥好的栗子,下面还压着一张新的任务条。

也就是从那以后,她发现宋毓会以各种借口将她留在身边。

而她的身份,也就从之前躲在暗处的“刺客”,变成了他名正言顺的“亲卫”。

当宋毓的亲卫是件很累人的事。

除了正常的执勤范围外,她要守着宋毓上朝、守着他睡觉。甚至是在沐浴更衣的时候,宋毓都会以需要人保护为由,将花添扣在自己的净室,两人只隔着一架薄薄的屏风。

花添觉得宋毓是故意的。

但宋毓说,花扬曾经就在他沐浴的时候从天而降。

花添无语,但想了想,又觉得这确实是花扬能干出来的事,不知为何便没了反驳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