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开门了!

他立刻便把书一卷,夹在腋下便跑来了,还没跑到面前,兴奋的声音已经传过来了:“如意阿姊早!开张大吉!我要俩茶卤鸡子儿,回头我阿娘起来了,让我阿娘过来给你结账。”

姚如意抬眼一笑:“好嘞,你坐着等等吧,卤汤滚了我就给你捞。我今儿还有炙肉肠呢,才两根十文,要不要也来俩尝尝?”

“要要要!”小石头刚到跟前就看见那模样奇怪的矮陶炉子了,被香了一跟头,正想问这是什么,如意阿姊便主动说了,他立刻脆脆应下,乖乖坐到姚爷爷旁边的空板凳上等着。

一边等还一边好奇地四下望。

姚家院门敞开着,有个木牌子斜靠在门框上,似乎又怕被风吹倒,还捡了两块石头压在木板底下。

小石头一眼就看到上面的字了,木板顶上用朱砂笔写着“冬至特惠”,下面是“姜丝枣汤,一文一碗”,边上还添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茶壶;右边画了串糖葫芦,底下注着“小糖葫芦、蜜饯买二送一”。左边则画了个巨大的烤肠,也注着“炙肉肠上新特惠,一根六文,两根十文”。

中间,浓郁的斗大墨字写着招牌“姚记杂货”,末尾还画了朵小花。

咽了咽唾沫,踮着脚再往售卖商品的窗口上望,一望不得了,外壳琥珀般晶亮的糖葫芦插在麦秸杆编成的圆球杆上,外头街市上卖的糖葫芦只裹山楂,如意阿姊卖的竟还切了林檎、鹅梨、榅桲与山楂间杂成串,一串只有两颗山楂夹旁的两样鲜果,短短的竹签子串着特别玲珑可爱。

旁边还竖着签子:“小糖葫芦,一文一串”。

还便宜呢!小石头看着就馋了。

糖葫芦旁边整齐摆了一排的糖罐,圆滚滚的大肚陶罐虽不能看到里头是什么糖,但每个罐子上都贴了菱形的红笺,上面写着各色糖的名字:“梅子糖”“香糖果子”“豆团”“梨膏糖”“乌梅糖”“狮子糖”……

糖罐边,各色肉脯切成整齐的薄片,用芦苇叶包着码在竹屉里,上头还盖着防蚊虫的棉帕子。

茶卤鸡子儿在挨着窗框的最边上,换了粗陶盆盛着,盆底垫了扁扁的矮脚炭炉,卤汤还没完全滚沸,只是冒着发出轻响的小泡。

炭火映得小石头的眸子闪闪发亮。

他每个都想吃啊!

但他兜里比脸上还干净呢。

犹豫着想买糖,又怕回头阿娘来结账发觉了挨骂,踮起脚想往家门口张望看娘起来了没有,却又瞥见窗框顶上一排挂着的各类小玩意儿,小石头那双眼睛一下又被黏住了:油纸伞、小风筝、木雕机关小公鸡、竹蜻蜓、绢人娃娃、鸡毛毽子、弹弓……

啊!他真想住在姚家啊!那不用买就能玩了!

“石头,茶卤鸡子儿好了,你来,我给你捞。”

卤汤滚沸起来,姚如意一面喊他,一面撸起袖子去捞鸡子儿了。

小石头这才恋恋不舍地转头看姚如意忙碌,不忘撒娇般蹭过去交代:“如意阿姊,我要壳破了洞、里头积了卤汤的鸡子儿。”

“好,给你挑最入味的。”

她拿着竹漏勺,往锅底给小石头捞。

晨光正巧打在她侧脸上,照得她脸颊水嫩白皙,像株早开的木芙蓉。

小石头心想,如意阿姊真的长得很好看呢。

如意阿姊个子其实不高,但生得手长脚长,整个人看起来便并不矮。

初冬的天,她里头一件宝蓝绣银杏叶的夹棉小短袄,小袄的衣角扎进衣带里,下头系的绯红喜鹊襦裙,外罩一件素底绣兰花絮了厚棉的长褙子,没规规矩矩地扣起来,就这般敞着,正好能露出里头的蓝衣红裙,也衬得人腰线高腰肢细,侧面瞧去,是个细细长长的一条人。

小石头也是这几日才发觉如意阿姊生得好看的。以往他好似都没怎么见过如意阿姊,他娘说以前姚博士身子好时,如意阿姊几乎都不出门。甭说他没怎么见过,巷子里大多人都没怎么见过她。

如意阿姊其实不是那等一打眼便令人觉得“好美好美”的大美人,但她生得容易叫人亲近。

尤其她笑起来,乌圆明澈的杏眼一弯像月牙,脸颊两边的酒窝也会若隐若现。

她一笑,聚在摊前买鸡子儿的那些学生们,有一个算一个,都会渐渐变成傻呆子,有左脚绊右脚差点摔个狗吃屎的,有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明白的,也有付了钱人跑了,吃食都没拿的。

小石头心想,多没出息啊!

他就从不会忘了吃的,吃永远是头等大事!

就像他爹没事儿总爱问他,是读书重要还是吃饭重要,不管问几次,他总是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地回答:“吃饭重要!”

惹得他爹绝望地哀叹:“废了这个也废了。”

“好了,给你。”姚如意把茶叶蛋先包好给小石头时,还没忍住,捏了捏他头上扎的俩小圆揪。

这时候的孩子不论男女都留头扎总角,小石头头大胖乎,脸圆鼓鼓,生得像个肉包子,再系着俩总角,就很讨人喜欢。

小石头接过茶叶蛋,迫不及待便开始剥,又烫手,只好垫在腿上,用指甲一点点把蛋壳扣起来。

姚启钊安静啃馍馍的间隙扭头瞥他一眼,他立刻吓得背脊板正,小声鞠躬问候道:“姚博士早啊。”

嘴角还沾着馍馍碎屑的姚启钊颇有先生风范地矜持点头:“你读书很勤勉,不错。”

小石头呼呼往蛋上吹气,瞥了眼他脖上系的绣有“我阿爷最英俊”围兜的,再瞥瞥姚爷爷皱巴巴的大方脸、目露凶光的大牛眼,不解地嘬了嘬手指上的卤汤姚博士到底哪儿英俊啊?

姚如意默默烤香肠,扭头看见一老一小屈腿挨着坐,吃得安静又专注。她便笑了。

小石头七岁还是八岁,姚如意忘了。正是先前赶集时俞婶子揶揄过的、一出生便将林司曹吓晕的林家第五子,林司曹因实在太难过,直到今天都还没给小儿子取大名,便只随口叫小石头。

他就是那个每日如闹钟一般“噫吁嚱”背书将姚如意吵醒的小童子,也是林维明的同胞弟弟。

自打和邻居相熟后,姚如意才恍然,原来林维明就是林司曹的长子。之前她实在不知谁是谁,听着婶娘们说夹巷邻居的八卦,愣是对不上号。

想起俞婶子说林家儿郎个个像猴儿似的上蹿下跳,后来见着林维明来买鸡子儿,她总忍不住想笑他生得大眼窄脸,倒真有几分猴相。

不一会儿,第一炉炙肉肠也烤好了。

姚如意递了两根给小石头,他刚刚已经飞快把俩茶叶蛋都吃完了,在姚如意给烤肠刷酱料时,他就半个屁股离开凳子,伸长脖子在等了。

拿到手里,竹签都烤得热热的,肉肠上改了花刀,外部焦黄,烤得开花,沾满了棕红色油亮亮的酱,还在冒油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