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顿了顿,说:“东南边十三公里处,池杉林后,人质关在地窖里。还活着,救出来了。”

慈心容眼里的轻蔑消减不少,其他人也点评了几句“还不错”、“余烬不准,有两下子”。

林乐一绷紧的肩膀小幅度松懈,搭在膝头的右手一直在悄悄发抖,在裤子上慢慢蹭了下掌心,裤子布料便被手心的冷汗湿了一片。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点,润湿干燥的唇舌,牙齿触到杯沿,有些打颤。

放下茶杯,谈笑自若。

第3章 对咒

林乐一细微的举动,逃不过海副会长的眼睛,海唐亲自为他添茶,脸上笑吟吟的。

“副会长的考验很公正哈,小林也通过了,快给人家发许可证吧。”袁明昊打了个圆场,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今天这事就这么糊弄过去得了,天色将晚,他得赶紧回去看店了。

海唐并没立即表态,不过,这时候,有位一直沉默的老人说了句话。

“林大师生前亲口说过,不打算传授次子灵偶诅咒术。你这些本事传自于谁?”

老人虽上了年纪,但嗓音洪亮,中气十足,而且身材孔武有力,只不过面貌丑陋,遍布烫疤,短粗斜飞的眉毛更显得凶悍。

老者是位扎彩匠,大名张镇纸,以扎纸人做寿衣为生,人称纸人张。

“偷师学艺,不甚光彩。”纸人张说话全不留情面。

袁明昊不以为然:“他哥未必不肯教他。”

提起林家长子玄一,灵协会中无人不知。

“玄一公子三岁通阴阳,五岁执刻刀,七岁雕出莲花菩萨手,九岁入梦问灵,得神女应允做出神像金身,至今奉在灵晖山,香客络绎不绝,十七岁从古籍中拼凑只言片语,复刻失传灵偶“青骨天师”,工艺之繁复,结构之精美,惊才绝艳,一旦敛光,前途无量。”

纸人张丝毫不掩饰对林家长子的欣赏,对林乐一不屑一顾:“虽为兄弟,却有云泥之别。”

林乐一看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出神,静静听着这些从小到大耳朵听出茧子的夸耀。

“青骨天师,惊才绝艳?”林乐一轻声嘀咕,“那你也没什么见识。”

“小子,你敢在这儿口出狂言?”

众人面面相觑,林小公子太年轻,心性不够沉稳,只被激了几句就开始露出马脚,自己走入圈套里。

“好、好。”纸人张愤然大笑,“就说你五岁那年,跟随父兄为一普通人家女子雕遗像,你却雕成神相,谄媚之心昭然若揭,心术不正,难怪不得林大师喜欢。”

林乐一脸色一沉,抬起眼皮,声调抬高两分:“我看到什么就雕什么,那人一生行医,救人无数,临死捐献全部器官,遗体赠予学校,我看到的就是悯世菩萨相,你叫我雕什么?”

纸人张厚掌重重拍桌:“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大呼小喝,林大师未曾教你礼仪教养?”

另一位面善的老头终于忍不住出言劝架:“老张,稚童澄澈,所见善人皆神相,不要苛责了。”

“偷师几招微末功夫也敢大言不惭继承家业,林家祖辈多少年打拼出的名声迟早毁在他手上。”

林乐一闭了嘴,他紧攥着沉香手珠,一颗一颗拨动,指缘压得发白。自知不是诸葛亮,战不过群儒,只觉得孤立无援,悲从中来。

堂中重归寂静,那白鹤衫的傀儡师懒洋洋道:“那就说回考验吧,刚刚的考验过于简单了,如果就让他轻易通过,难免叫人背后议论是借了林大师的关系。凭物寻人而已,在座各位都有自己的法子,倒不如考验考验灵偶诅咒师独有的本事,我们也想开开眼呢。”

他与林乐一无冤无仇,纯在找乐子看戏。

袁明昊在一旁抓耳挠腮,瓜子也嗑不下去了,他真得回去看店了。于是伸手捅捅坐在旁边的一个瘦高年轻人:“你也说句话啊,让赶紧散会吧。”

年轻人穿得简朴粗陋,像个乞丐,他是个走街串巷讲故事的皮影艺人,叫黄百通,都叫他百事通,天上地下无事不知。

黄百通小声推拒:“我说什么话,等会儿连我一起骂了怎么办。林小公子真可怜,想当初林家何等风光,今日竟沦落到此受这般欺负,我看他今天不把主座让出来,有些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偷摸瞥海副会长一眼。

“既然诸位都不满意,”海唐这才终于表了态,“我本不想为难林小公子,这样吧,我有一子,与你年龄相仿,自幼跟随我学习灵偶诅咒术,也算略有小成,就让他向你讨教几招,见见世面,你看可好啊?”

话说到这份上,林乐一还有什么选择,冷冷扯起唇角:“请。”

坐于末席的那位青年站起来,向林乐一礼貌躬身。

青年二十出头年纪,比林乐一年长些,气质沉静安稳,自报家门“海生光”,是海副会长的独子,一表人才,人如其名,熠熠生光。

白鹤衫傀儡师问他:“小海啊,刚刚你父亲给出的凭物寻人的考验,你有什么体面法子作答啊?”

青年走到林乐一面前,右手掌心搭在那木匣子的盖儿上,俯视着林乐一的眼睛,胸有成竹答道:“隔空感应即可。”

诅咒师凭物寻人,至少需要嗅气味和尝味道,刚刚林乐一展示了一手尝烟气寻人,已经足够惊人,而海生光居然能隔着匣子感应,堪比太医悬丝诊脉,那是高手中的高手。

海生光确实天赋异禀,在灵协会中出类拔萃,可这么多年都被玄一公子的名声盖住了光彩,父亲苦心准备这一局,正是想让自己替他把林家彻底比下去。

今日是证明自己的好机会。他并不敢轻视林乐一,但也绝不会让父亲失望。

海副会长按下机关,大堂四壁和地下发出齿轮机械声,长桌缓缓下降到地下空间收起来,人们的座椅也随之移动,摆成环形。

一张红木圆桌从大堂正中央地底升了上来,斜对角摆着两张红木座椅。

海生光走向圆桌,坐在其中一张木椅中,对林乐一抬手:“请。”

突然,一个低沉松弛的嗓音打断了即将开场的较量。

“等一下。”

从进门到现在,梵塔没说过一句话,并没引起人们的注意,他突然出声,林乐一也愣了愣,转头看他。

“先谈谈考验通过如何,不通过又如何?如果我家少爷通过考验,你们是否还要无穷无尽出题,直到把他踩下主座为止?”

“你是谁?”纸人张大喝一声,“这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一个外人放肆?”

梵塔站了起来,黄金瞳扫视在座众人,房间内装饰用的文竹和兰花盆栽突然涌动起恐怖的力量,枝干变粗,根系疯狂生长,一瞬间便挣破花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