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彬彬有礼,可祝瑾年一想到邓涵希的手机信息,就觉得很膈应。见他转身要走,她上前一步,“禾诗蕊已经失踪十年了,很多人说我跟她有点像,你会认错也正常。”

“原来,你也知道她。”他驻足,但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看上去并不是一个爱撩女人的浪荡子,显得儒雅而疏离,仿佛既然认错,就没有继续说话的必要了。

祝瑾年眼珠转转,觉得这是个切入点,就说:“她的朋友和警察们一直都没放弃找她。今天我来听你的讲座,没想到你也认识她,我一个朋友恰好负责她的案子,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她有可能会去哪里?或者,她这几年有没有联系过你?”

他沉吟了一下,转身道:“这里很吵,换个地方说。”

祝瑾年答应着,留了个心眼,暗地开了手机录音。

秋闻梵带她去了位于会场二楼的一间小教室,刚进门,他就说:“时间过得很快,当时我还是鹏市美院的学生,和小禾在一次校外活动中认识,我恰好在创作一组希腊神话题材的作品,创意现在看来并不高明就是让希腊诸神拥有东方人面孔,赋予他们一些国人的特质,为的是展现中西方审美的交融。”

他半倚着讲台,就像上课一样,进一步解释说:“我邀她当模特,想以她为原型创作女神赫斯提亚。她答应得很爽快。后来,我出国留学,这个题材还在继续创作中,就想向她要一张照片,她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好,语气很冷淡,对当模特的事也反悔了,很决绝,说模特不当了,自己配不上女神之类,很沮丧的话。在我印象中,她本来就是个很情绪化的人,见她这样,我不好勉强。我听到一些关于她的风言风语,说一个跟踪狂一直缠着她,回国后又听说她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她的消息。”

祝瑾年绕到讲台另一侧,自然而然把手机放在跟前,“警察没找过你?”

秋闻梵失笑,反问:“为什么要找我?”

“你可能是最后几个与她有联系的人。”

“但我当时已在国外,没有和她正面接触的机会,警察不会浪费时间。”

“也对。”祝瑾年从他这里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失望道。她深吸一口气,说,“秋老师,我今天来这里,其实有别的事想问问你。”

秋闻梵沉默着,等她继续。

“关于你的学生邓涵希。”她说,无惧地抬眼和他对视,试图捕捉他任何一丝表情的变化。

他的眉头轻轻蹙了蹙,眼里闪过一丝冷光,整个人又开始给人一种疏离感。

二人僵持着,祝瑾年等他开口,不知他会勃然大怒还是一问三不知,见情势,后者可能性比较大。而秋闻梵则淡淡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多了几分不怒自威。

“她最近是不是有点心不在焉?”祝瑾年笑。

他回答得无缝:“她的水平一直很稳定。如果你是为了她的校考前来,至少得让我知道你与她的关系你看上去并不像她的长辈。”

“这是我的名片。”

“谢谢。”他保持着基本的礼貌,双手接过,目光一滞,“心理咨询师?”

“据我了解,她最近的一些心理波动可能与一位名叫‘一叶知秋’的网友有关,秋老师知不知道这个网友是谁?”就像当初毅然决定跟踪小志一样,祝瑾年对待心理咨询事业和对待爱情完全不同,总有一种不怕前路虎豹豺狼的勇气和拼劲。

他带着审视,上下打量她一遍,温文一笑,“在我向你全盘托出之前,希望你能把录音程序关掉。”

祝瑾年呼吸一滞。

秋闻梵看了看表,淡漠地望向窗外,语气很轻,却极为强势,“心理咨询涉及隐私,你没有权力在我不同意的情况下录音。”

秋闻梵扬了扬唇角,依旧稳重,“我给你讲一个故事,这故事很俗,充满了套路,你听了开头或许就能猜中结尾。很多年前,某个制氧厂效益还很不错,是一些相关专业的大学生毕业实习的首选。有一个刚刚走出象牙塔的女学生也去了,她很兴奋,很新奇,觉得工作虽然累但很有趣,前辈们教会她在学校里学不到的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但都待她很好。一个晚上,轮到她值班,带班的是她所在车间的主任。那天很冷,主任叫了几个外卖,请她吃夜宵,喝酒。”

祝瑾年瞪大眼睛,似乎明白他指的是谁,但仍不明白他为何说这个。

“她也不是全然没有心眼,大概五六瓶啤酒的量,说自己最多两瓶,那个主任果然就软磨硬泡要她喝两瓶,接着手脚也不干净起来。她很清醒,但毕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职场性骚扰,想到还在实习期,忍下了。但软柿子如果不硬起来,就永远没有被人最后一次捏的时候。随后,言语骚扰不断,身体的接触也不再用酒精为借口。这种骚扰持续了她整个实习期,在考评前,这个主任恰好要出差,很直白地要她以私人名义陪他去,并且住一间房。好在软柿子不傻,也终于想通一件事,有些疯狗不是你以礼相待就能感化的,该撕破的脸皮,迟早得撕。”他目无焦距,定定一个点,眼中流露出些许悲伤。

祝瑾年可以确定,他说的那个主任就是邓涵希的爸爸邓建刚。

“她冲到了厂长办公室,告了主任一状。厂长把主任叫来,当面对质,主任却反咬一口,说她自作多情,叫她拿出证据。当时的手机没有那么发达,动动手指就能录音录像。”他嘲讽地看了祝瑾年一眼,但目光仍是友好的,好像一个长辈在看恶作剧的孩子。

祝瑾年问:“后来呢?”

“不了了之。”他说,“她没能留下来,回家继续读书,专升本,又考了研。那个车间主任受此事影响,干脆辞职下海,生意起起伏伏,家境还算小康。他有一个女儿,是他的掌上明珠。每个人都有父母,当你在轻贱别人的女儿时,作为一个父亲,想没想过以后你的女儿被人玩弄时,自己是什么心情,开心?快乐?还是愤怒得恨不能将人碎尸万段?自己的女儿长大了,遇到一个像父亲一样禽兽的男人,是报应,还是轮回?”

“这就是你染指邓涵希的理由?!”祝瑾年厉声问。

“我只不过给你讲故事我妻子的故事。再说染指?”秋闻梵笑,目光中几分报复性的狡狎,“你有证据吗?”

祝瑾年眉头紧皱,“你俩的聊天记录难道不是证据?”

“那些还不知道存不存在的证据对你来说是染指,对她来说可能只是一场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恋爱。”

“你不觉得自己为人师表,这么做很卑鄙吗?”

他又避开了这个话题,认真地说:“我很爱她。”

“邓涵希?”祝瑾年诧异。

他纠正:“我妻子。”

祝瑾年轻哼一声,表示不屑。

“我心疼她,怜惜她,当年的一切给她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她很爱我,但我任何亲热的触碰都能引起她强烈的不适。即便如此,我对她一如既往,也可以为她不顾一切。禾诗蕊拒绝当我的模特后,女神赫斯提亚一直没能动笔,直到我遇到我妻子,才以她为原型画完了作品,现在,在我心中,她才是当之无愧的赫斯提亚。”他抿了抿唇,“或许我们一辈子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但是,如果我能有个女儿,一定会端正自己的言行举止,不去糟践别人的女儿,以免以后命运安排一个混蛋来糟践我的女儿。”

他至始至终没有承认自己对邓涵希的玩弄,像邓建刚当年一样,令人抓不到把柄,可事实又包含在这个套路满满却令人痛心的故事里。他与邓涵希进行的应该是一些边缘性.行为,否则她也不会一直保持完璧。这就是秋闻梵的狡猾之处,就算邓涵希某天醒悟过来,告他强.奸之类,他也能以此为借口,推掉罪责。

“可以停止这种行为吗?”祝瑾年正视他,“任何事都要适可而止,涵希是无辜的。”

他置若罔闻,只是问:“我妻子生来就该被人轻贱?她心地善良,多愁善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只不过当时年少,不了世事,稚嫩又胆怯,不擅长对人说‘不’。难道就不无辜?”

“一事归一事,哪有什么‘父债女偿’的道理?”

他不以为然,“别人的女儿、妻子、姐妹就能被轻贱,他的女儿就不能?”

见他固执己见,祝瑾年说:“你这种行为也是在伤害你的妻子!”

“你把现在的她,想得太脆弱了。”他意味深长地笑,似乎自己这种行为早已得到妻子的理解甚至是支持。

祝瑾年使劲抿了抿唇,静心思考几秒,“据我观察,你并不是一个沉迷女色、内心猥琐的人,你对故事中的‘车间主任’充满了藐视,打心底是看不起这种人的,如此说来,你又怎么可能希望自己变得跟他一样呢?相信你做这件事时心中也常怀痛苦,你不放过他们的同时,也没放过自己。报复仇人是很爽的,但恐怕是伤人一万自损八千。你钻了牛角尖,是没有出路的。”

秋闻梵沉着脸,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