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如此,卢律明还是有疏忽。蔡美淑的好友说她曾经向自己坦诚,自己跟一个男人有过一段婚外恋,所以不确定孩子究竟是不是卢律明的,加上卢律明独占欲和控制心都很强,所以很怕他要害自己。

孩子出生后,蔡美淑开始发胖,一个人带孩子的劳累和身材的走形让她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出去交际、跳舞,很多人见到她的第一句话都是“你变了好多,我都认不出你了”。

小志和卢律明长得很像,所以这个孩子是他的已是个不争的事实。蔡美淑被爱哭闹的小志搞得很烦躁,和卢律明的矛盾升级,生活上遇到一丁点烦心事就情绪失控,说他害了自己。

蔡美淑的朋友说,真正是她陷入不正常的是某次她们在早点摊吃完早餐,偶遇蔡美淑的前男友,就是那个抛弃过她的富家子弟,他正好从一家高档早茶馆走出来,依旧风度翩翩,身边的妻子打扮入时、身材婀娜,牵着一个大眼睛、平刘海的可爱女儿。蔡美淑认出了他,而他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忘记了,根本没认出她,一家三口从她们面前经过,上了一辆凯迪拉克。

朋友一直记得蔡美淑当时的眼神,震惊、欣羡、羞愧、嫉恨交织,还长长吐了一口气,说:“我这辈子!错了!完了!没了!”

之后,蔡美淑就变得神神叨叨的,课也不好好备,渐渐学生家长就有了意见,学校让她回家休养,换了一个化学老师接她的班。

碍于面子,卢律明没有带蔡美淑去求助心理或者精神科医生,只让她在家继续带孩子、做家务。由于卢律明的洁癖很严重,蔡美淑不得不一遍又一遍擦着家里所有东西,一刻不得闲,并且经常跟别人说,如果哪里做不好,卢律明就会要她死。

因为没有收入,生活变得更加拮据,卢律明控制着家中的“财政大权”,蔡美淑的生活水平和精神状态齐齐下降,回天无力。她不断追悔过去,拒绝看清现实,成天胡思乱想。

后来的事就像聂羽峥一开始说的那样,蔡美淑的被害妄想症越来越严重,终于走向了不归路。

看完之后,祝瑾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小志对他的亲生母亲而言,不是一个受欢迎的孩子,蔡美淑把自己的现状全部怪罪于卢律明和小志的出生,她心里总有一个高高在上、出人头地的梦,梦碎之后没有及时认清现实,把自己毁了,还直接给小志带来一个没有母亲陪伴的童年。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这样的心境或许很多人都有。初恋失败后,如果蔡美淑不自暴自弃,而是自强自立起来去寻找一段适合自己的婚姻,恐怕结局就有所不同,又如果,蔡美淑和卢律明结婚后能得过且过、互相忍让,现在也能勉强维持一段老夫老妻的平静生活。

祝瑾年又翻了一遍文件袋,并没看到关于当年溺水事件的资料,看来,那次事件还没调查清楚。

“有的人根本没做好准备当父母,就干脆不要生孩子。生了又不好好养,把孩子一辈子都害惨了,自己也没落什么好。”她重重把文件袋放在一旁,满肚子的感慨,只化为这一句。

眼看目的地快到了,聂羽峥适时提醒她:“这次,你以卢酬志曾经的心理疏导师身份与他会面30分钟,以交谈为主,不允许对他进行心理攻坚或者其他运用其他审讯人员才会用的手段,他没有必须说的义务,另外,也有保持沉默的权利。这是心理分析人员的一个原则,要严格地和警察区分开。”

“我能把握,你放心。”祝瑾年心里涌起一阵小激动,“再说,那些什么审讯手段,我又不是刑侦专业的,想用也不会用。”

路的尽头就是鹏市第二看守所的大门,里头环境幽静、绿树成荫,时不时还能听见悦耳的鸟鸣。

“环境还挺好的”祝瑾年下车时感慨道。

聂羽峥抬眼见她一脸陶醉,直接泼了一道冷水,“怎么,也想来住一阵子?”

祝瑾年白了他一眼,“不想。”

“聂组长再次大驾光临,咱们这儿蓬荜生辉!上次陈局长还特别提到你,说你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啊!”看守所所长是个中年女人,笑脸迎人,声音洪亮,她身边的几个副职领导也一一跟聂羽峥打了招呼。

官场上的话,夸张之余,都是那么顺耳好听。

所长似乎跟聂羽峥很熟络的样子,和他一路交谈着。

祝瑾年听所长介绍道,“卢酬志还算配合,偶尔情绪失控会乱摔东西,但没有自残或者自杀的倾向。他经常对着我们干部(狱警)叫什么爸爸带我走之类的,有时候看着很可怜,不知道为什么会做那种事。”

聂羽峥和祝瑾年不是以审讯人员的身份前来,因此小志并没有以提审程序安排去审讯室,而是去了判决前律师会见的地方。

“我一个人进去。”

“你自己进去。”

他俩同时开口,观点出奇一致。

祝瑾年点了点头,聂羽峥留在走廊上,目送她在两个狱警的戒护下进去。

一个大房间内,小志穿着看守所统一的马甲站在中间,身后站着个高大的狱警。他很憔悴,瘦了很多,明明是十八岁少年,看上去龊颓得就像三十来岁的游民。他很紧张,双手机械地搓动着,对祝瑾年似曾相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祝瑾年下意识理了理裙摆,自己今天的打扮和那回的休闲运动风格截然不同。

“小志,你好,还记得我吗?”

小志呆滞地看了她很久,忽然,好像受到什么提点,指着她“啊”了一声,就要冲过来,却把狱警制住。

他低着头安静下来,咬了咬嘴唇,一如祝瑾年初见他时腼腆羞涩的模样。忽然,他又抬起头,诡异地咧嘴笑,同时一直盯着祝瑾年,像在看她,但目光好像透过她看到她身后去。

祝瑾年看了看身后,只有两个狱警。也正是这制服笔挺的狱警给了她胆量,否则她一定会后退至门边。

“你!我知道你哈哈,我知道”他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知道?”

“别装了,我知道你,嗯嗯,我知道。”小志瞪大眼睛,一个劲儿点头,伸长了脖子,“我知道你的秘密,以为我看不出来?”

“我的秘密?”

“你就是眼睛,偷看我哼哼。”他忽然露出令祝瑾年倍感熟悉的笑,这笑,他在快餐店里也露出过。

眼睛?难道自己在他眼里,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只是一个器官了吗?祝瑾年心里起疑,想起在小志家里的事,便主动解释:“我是你爸爸一个朋友的女儿,我们见过面,在你家的时候。”

“不是!”小志出声打断她,“你是我爸爸的眼睛!你在看着我!”

“为什么这么说,能告诉我吗?”祝瑾年耐心道。

小志得胜似的扬起下巴,像个守着秘密不肯告诉陌生人的孩子,剧烈呼吸着,眼神迷乱。

之后,祝瑾年再问什么,他都不肯开口,时不时防备地看看她,嘿嘿笑一下。他本就不善言辞,现在更是乐于沉默。

坐在监控室里的聂羽峥面对安静的好像一出哑剧的画面,静静等待着祝瑾年下一步行动。

“他进来这些日子,据我观察”所长坐在一边,说,“和那些故意疯疯癫癫装精神分裂来逃脱法律制裁的嫌疑人不同,他不是装的,精神状态确实异常,有点间歇和反复性,他眼睛能看到的东西和我们能看到的不太一样,当然,他看到的肯定是幻觉。”

“举个例子。”聂羽峥建议。

“他总是能看到他爸爸,有时不止一个!而且他用的名词也很怪,我们说人,都是‘一个人、两个人’,或者是‘一位某某,几位某某’,他呢?居然说什么‘一片爸爸’‘两块爸爸’之类,就算是见鬼,也没听说什么一片鬼、一块灵魂吧!”

“他的‘爸爸’都出现在什么位置?”

所长摆摆手,“不是凭空出现的,他会把我们几名干部(狱警)认为是他爸爸,就好像刚才,他把你带来的那位心理咨询师说成是他爸爸的眼睛。他刚进来的时候,总想在墙上画什么记号,被我们干部阻止了,这种行为在咱们这儿是绝对不允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