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后,几个学生谨慎地走进来,李老师一一介绍了一遍,他们分别是班长小河、小志的同桌小健、关系较好的同学小宜和小坤,挨打的女生小笑,打架的男生小飞。
沈子平笑着说:“大家不要紧张,先找个地方坐下。叔叔问你们几个问题,你们知道就说,不知道就说不知道,都没关系,就聊聊天而已。”
“好。”几个学生些许放松下来,纷纷坐下,等待他们发问。
小笑和小飞跟小志起冲突的过程惊人地一致。据他俩说,自己跟小志既不是朋友也没什么隔阂,也不知他为什么忽然暴怒起来,冲他们发火,说他俩总是偷偷监视他。
监视。
大多被害妄想症的幻想内容之一。
祝瑾年扬了扬唇角,感觉胜利在望。
说起这事,小笑依旧很困惑,“我坐在他后面,跟他的座位差了两组,中间隔着好几个同学,上课时很少往他那儿看,不知道他为什么说我在偷看他。那天,英语课下课,他像疯了一样,直直朝我跑过来,很生气的样子,叫我不要再装模作样了,以后不要再躲在后面偷看他。我觉得很没面子,他这么说,别人会以为我暗恋他的,他又不帅,晕死哦!”
小飞说:“我记得很清楚,体育课,我们刚跑完圈,我根本没招他惹他,他从我背后就是一拳,叫我不要再跟踪他、缠着他,说什么他真的很烦我。我骂他是个神经病,当场跟他干起来。事后我还写了检讨,感觉很冤枉,他打我在先,我不还手还是男人吗!”
和小志关系较好的同学小宜和小坤说,他们已经跟小志疏远了,因为,升上高二以来,总觉得他有点怪怪的。
“哪里怪?”林睿追问。
小宜:“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他总是心不在焉,有时会忽然很认真地打量我,好像我是陌生人一样,眼神很恐怖。本来我们仨中午都一起吃饭的,后来我跟坤子说,咱别和小志一起了,吃得都不安心。”
小坤点头道:“还有个原因就是他爸,有次我们约周末打球,他爸不肯,不让小志出来,小志趁他去家访,偷跑出来,还没打一会儿,说发现他爸来了,吓得就跑回家。好几次了,渐渐我们打球也不喊他了。”
“他高一时写的这篇作文,你们看过吗?”祝瑾年插嘴问,把纸张竖起来,用手指了指。
“我们全班都看过。”班长小河回答,“李老师在作文课上让这些获奖的同学把自己的文章念了一遍,下课后还叫我贴在宣传栏上。我记得很清楚,我张贴完,刚好放五一假。”
“小志写的很好,不知道这里头的事件是不是真的”祝瑾年看向小宜和小坤,“差点被淹死这种事,他有没有跟你们提过?”
“是真的。”他俩异口同声地说。
“大概什么时候?”
小坤回答:“高一上学期说的,好像是初中升高中那年暑假发生的事。”
“他不止一次跟我们形容过淹水的感觉,就是他作文里写的那些,哇”小宜摇摇头,“听上去好恐怖啊。”
“那次他吓死了,之后就很怕水,连游泳池都不敢去了。”小坤说,“他跟我们说,那个水塘很深,听说以前淹死过小孩子。要不是他爸跳下去救他,他可能早挂了。”
许是有个关键词“水”,祝瑾年隐隐有种感觉,小志在卢律明面前“一直洗脸”,似乎跟这次溺水有几分关联。
学生们由李老师带回班级继续上课,几个人在接待室里,各自沉默着。
沈子平打破了沉默,“看来,卢酬志的畸变不是忽然的,很早以前,至少是一年以前,他就开始显露一些问题了,只不过当时没人会往坏处想。”
“两年以前。”聂羽峥纠正。
“嗯?”
“至少两年以前,卢酬志就出现了一些幻觉。”
祝瑾年心口一紧,难道他想的跟自己一样?为了试探,她说:“我觉得,小志的作文很能说明问题。这里头写了一些事情,如果确实是小志亲眼所见,就跟卢律明的实际情况有矛盾。比如扛煤气罐,卢律明腰不好,这种事他根本干不了;我吃过他做的饭菜,寡淡无味,他不喜欢厨房都是油烟,几乎所有菜都只用水煮,拌点酱油了事,一点也不好吃,还有溺水事件,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只旱鸭子,水塘真那么深的话,他跳下去救人就是送死。”
“咦?”林睿发出一声疑问,“他会不会游泳,我们还没去核实呢。”
“卢律明有着很强的洁癖。”聂羽峥道,偏头瞥了一眼祝瑾年,表示肯定地扬了扬唇角,“一个家庭条件一般的城镇居民要学习游泳,或者去大众游泳池,或者去一些比较浅的河、溪、水塘。这些地方,在卢律明眼里干净吗?”
陈昱笑道:“外面的泳池我都嫌脏,卢律明估计更嫌弃。”
沈子平接过作文看了又看,“这么说,即便卢酬志真的溺水,卢律明也没能力下水救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可是,这篇作文说明不了什么。”虽然聂羽峥和自己的看法一致,祝瑾年还是要泼他们一盆冷水,“大部分学生写作文是为了切题、得高分,不是为了抒发自己真实的人生感悟,真真假假,没个准儿。”
“溺水、被救,这两个事件哪个会是真的?”沈子平自言自语道,“如果根本没溺水这回事,卢酬志犯不着跟两个朋友吹牛,如果溺水是真的,但卢律明没能力救他,那他是怎么上来的?”
“要不就是卢律明把他推下去的,他受了巨大的刺激,自己爬上来后开始变得疑神疑鬼。”祝瑾年很不负责任地瞎猜。
大家都当是玩笑话,哭笑不得。
“根据作文中出现的信息,查一查当年的事,或许有意外收获。”聂羽峥说。
“我怎么感觉这起失踪案比杀人案还复杂”沈子平叹了一声。
祝瑾年也感觉有些棘手,什么想法似乎呼之欲出,可就是找不到突破点,或许真应该回去好好理一理思路。想起自己一时好强和聂羽峥的赌约,有点后悔,自己太早将小志定性,而他一直对这个结论持保留意见,而且,他的选择范围其实更大,除了被害妄想症之外的一切问题,都能让他获胜。
“发什么呆,闻见鲱鱼罐头的味道了?”一声嘲讽自门口传来。
祝瑾年回神,才发现他们都已走出接待室,唯有自己还坐在原位。
她不甘示弱,起身斜睨聂羽峥,“我在想,某人离罐头越来越近了,却怎么还在垂死挣扎。”
他淡淡一笑,看祝瑾年看来,他眸中暗藏老奸巨猾,她可讨厌他这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了。
一行人走出行政楼,暴雨已停,残留的雨水挂在叶尖,还在淅淅沥沥,空气里弥漫一股雨后的泥土青草味。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刚刚响过,大批学生们涌向校门。他们避开这一拨的学生流,十五分钟后才驶出校门。
校门口的减速带让车辆颠簸了好几下,正握着手机回复好友消息的祝瑾年下意识往外看了看,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郝易期。
他骑着电动车,一个穿着白色套裙的女子恰走到他身边,他牵起她的手,两个人正柔情蜜意地说些什么,两个学生路过,礼貌地对女子打招呼。
看样子,那女的是十二中的老师,性格温柔乖巧,和自己截然相反。
祝瑾年有些失神,眸色黯淡,左手握拳,又黯然放松。
分手时,郝易期对祝瑾年最不客气的评论就是:高高在上、自以为是,无论他怎么表现热情,都得不到同等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