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乘渊向来杀伐果决、说一不二。当日在凤南街,他让她一个?月查清换粮案和观音失窃案, 何曾问?过她的意见。实则他只需一声令下,别?说十日了, 即便是三日,她也得拼尽全力。但他却?以这样的语气问?自己,她反而不知所措了。

陆乘渊将她的无措收入眼底,似乎也有些恍惚。他移开目光,看向薛南星身后的一盏灯火,默了一会儿才道:“他们?在暗,但蒋昀在明。这几日本王要?借蒋昀的眼, 做一出戏给他们?看。而这出戏,需要?你。”

莹莹灯火映在他明眸深处,在薛南星心头轻轻一颤。需要?她?其实查的是她背负的血案, 有些时?候,或许是她需要?他。

“好。”薛南星抬眸,答得坚定,“十日,只需十日。”

翌日,小?满。

“常言道,‘过满则溢,不满则兮,小?满福矣’。这小?满宴源起民间,意在怀昔。当年太后与先帝相识于民间,曾共经风霜,同历甘苦,她老人?家常将‘过满则溢,小?满足矣’挂在口边,每年小?满之日在宫中设下家宴,为的也是教诲子孙知足常乐,谦逊自持。”崔海一边如是介绍道,一边指点府中一干下人?收拾出行,“你你你,栗子糖可备好了?”

薛南星规矩地立在一旁,听罢崔海所言,忍不住探问?,“公公,既是家宴,我?这外人?跟过去就算了,但穿着这身衣裳……”她低头看一眼,“合适吗?”

“欸,这马车得换华盖宝顶的,没长?耳朵吗?”崔海挥着拂尘训斥厮役,听了薛南星这话?,收回手,将拂尘往怀里?一端,悠悠地道:“王爷说合适就合适。”转头见她浑身不自在,又道:“咋家看着就挺合适,王爷既然让你穿了,定有王爷的道理。行了行了,去院子外候着去吧!”

言讫,手中拂尘一扬,别?开脸去。

薛南星当然知道陆乘渊有他的盘算,其实着他少时?的衣裳也没什么,只是当她知道这衣裳是当年荣亲公主为陆乘渊冠礼亲手所做时?,她便觉着不大合适了。

她走出院门,无奈地垂下头。

身上是一袭月白色长?袍,凑近了,隐隐能闻到杜若清香,袍身以银线绣制着淡雅的山水图案,袖口与下摆以细腻的云鹤纹边饰勾勒,走动间仿佛有仙鹤展翅。

这身长?袍并不十分华丽,甚至算得上素雅,可这份素雅反倒与陆乘渊的气质尤为相衬,到底是自己的母亲亲手所做,母亲还是最了解孩子。

薛南星几乎能想象到少年的陆乘渊穿上这身长?袍的样子,那时?的他定是如清风朗月一般,飘逸脱俗,光华自敛。

可如今,月还是月,不过却?是一轮深渊里?的孤月。

念及陆乘渊身上的蛊毒,荣亲公主分明如此疼爱他,了解他……她实在想不明白,一个?母亲何以对自己疼爱的孩子狠心至此。

思绪翻飞间,崔海的声音断断续续自院内传来,“王爷,都准备好了。”

“嗯。”对方?默了默,问?道:“那身衣裳可还合适?”

“合适。”崔海笑道:“别?提多合适了。程公子身形纤瘦,气质又端秀洒落。换上这身衣裳,清风皓月似的,颇具几分王爷年少时?的风姿。”

声音又是一顿,“人?呢?”

“一大早就过来了。老奴嫌他站在这儿碍事,让他在院门外候着去了。”

说着,脚步声起,二人?往院外走出来。

夏光正好,薛南星负手站在一株桂树下,桂子未开,却?有细碎的光坠在枝头叶梢。

她一袭月色长?袍,偏偏而立,听到脚步声,回过身来。日晖穿过叶隙,淡淡地落在她的眉梢,本就十分好看的眉眼忽地覆上一层光晕,美好得像一个?梦。

陆乘渊迈出院门,看了眼薛南星,眸光微微低垂,一时?没有说话?。

薛南星走过去与他一揖,唤了声:“王爷。”

陆乘渊怔了一怔,才移目看向她。

此刻薛南星微微低着头,许是找不到合适的发簪,头上只戴了个素净的银冠。

陆乘渊上前半步,二人?靠得十分近了。他倏然抬手,手中不是何时?多了一根玉簪。

“这玉簪……?”薛南星一眼认出,是那晚陆乘渊自她发髻上取下的。彼时?她只以为是不慎丢去哪个?角落了,没承想是被他取走了。

“物归原主。”陆乘渊的声音飘然落下。

声音很轻,仿佛要?跟夏风融在一起,“本王少时?也只簪玉簪。”

薛南星只觉发髻稍稍一沉,连带着这颗心一起,沉沉地落向静海里?的长?渊。

马车内,陆乘渊方?一坐定就问?道:“昨夜交待与你的,可记清楚了?”

薛南星点头,“回王爷,记清楚了。”

陆乘渊微微颔首,“本王昨夜已?向皇上请旨,以破获望月楼一案为由命你进宫见驾。皇上重才,特许你参加今日的小?满宴。一早崔海已?经往太后处去了信,太后宽厚和善,待会儿你不必过于拘谨。”

薛南星应声称是,很快又迟疑道:“只是属下……”

陆乘渊一个?冷眼扫来,薛南星立时?改口,“只是我?不明白,为何王爷要?带我?去。”

她沉吟一瞬,又道:“实则高大哥跟着王爷最久,为何不让高大哥与王爷演这场戏。”

陆乘渊实在懒得理她,只觉此人?验尸查案确实有颗玲珑心,可怎的到了男女之事就少了条筋。

他别?过脸,阖起双眸,冷冷抛出两个?字:“太丑。”

马车刚启程,行得不快,还未至主街。

高泽在外头驱车,冷不防听到车室里?传出轻飘飘的两个?字,心中登时?凉了一大片,手中马鞭一扬。

“驾”可怜两匹骏马陡然吃痛,扬蹄而去。

马车在皇城的东华门外停驻,今日西华宫设宴,宫里?的人?老早就在宫门里?侧迎着各位主子了。

二人?先后下了马车,由西华宫掌事的徐嬷嬷领着往四重宫门内走。

徐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与崔海一样,是看着陆乘渊长?大的。她见了薛南星,愣了一愣,才默默地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