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薛南星将?五个小石子?排成一条直线,紧贴着门槛边缘约半寸的位置, 每个石子?间距一致,形成一道均匀的“一”字形布局。
“这是在做什么?”凌皓也?好奇地蹲下身?。
薛南星微微勾了勾唇角, “案件重演。”她指着门槛道:“假设这门槛之上是望月阁的阑干,而?其下方则是望月楼的正厅。凶手只?需事先将?曲澜生迷晕,将?他?带入望月阁,并让他?横卧于阑干之上。”说着,她随手从地上捡起一片长叶,平放至那些小石子?上,“就像这样。”
“待曲澜生体内的押不?庐毒性消耗殆尽, 他?便会从沉睡中醒来。人在初醒之际,意识往往模糊不?清。若他?被迷晕前是睡在床榻上,便极有可能误以为自己仍在床榻上, 而?在感觉到左后背有异物硌着时,便会本能地向右侧翻身?。而?他?这一翻……”薛南星抬起食指,对着长叶左侧轻轻一挑,叶片随之翻转,飘然?落到了门槛之下。
“所以,这就是死者左后背斑块形成的原因。”陆乘渊道。
薛南星点了点头,“如?此一来,凶手根本无需在场,便能如?同目击者一般,亲眼目睹死者在自己预判的时间从望月阁坠下。”
她站起身?,对陆乘渊道:“此前,我们一直以为凶手是提前给曲澜生喂了解药,再趁他?将?醒未醒时,把?人从楼上扔下。但倘若凶手是用此法行凶,那便不?需要提前进入望月阁喂解药。他?只?需在下毒时算好时辰,让押不?庐的药效刚好能在诗会结束前自然?消退即可。”
她稍微顿了一下,“而?他?算好的下毒时辰,正是四月十三日。”
“你说要本王解答的二三分,就是想确认凶手到底有没有可能拿到望月阁的钥匙,以此判断他?用哪种方法作?案的可能性更大,是吗?”陆乘渊问。
“王爷您方才就已经猜到了,不?是吗?”薛南星答道。
二人一来一回,让一旁的凌皓听得不?明就里。他?看看陆乘渊,又瞅瞅薛南星,只?觉得这二人说的简直就不?是人话?。
凌皓索性往两人中间一站,叉着腰对薛南星道:“你们俩到底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薛南星轻轻一笑。
凌皓却还嘟着嘴,语气中带着几分焦急:“你还笑!?说了半日,我还是不?知道你们口中的凶手到底是谁?”
薛南星指了指门槛上排列整齐的小石子?,“世子?想想,这些石头就这样放着定会惹人生疑。那么在案发后,是谁不?管不?顾,第一个冲上望月阁,想要将?这些石块拿走,那个人便是凶手!”
凌皓略一回想,心中大震,“是宋源!?”
薛南星颔首,“是。只?是他?未曾料到,那望月阁的门竟比他?想象中坚实,直至我上去了,都还未撞开。因此,在我撞开门摔倒在地后,他?连看都不?曾看一眼,径直冲向阑干,扫开那几块石头。而?我手中的那块,也?是在那时捡到的。”
凌皓顿时明白过来,“难怪那堆奇石几乎都是大块的,只?得这几块小的,原来是拿来垫尸背的!”
“此外,还有一点是他?未曾预料的……”薛南星转而?看向陆乘渊,拱手揖道:“……那就是王爷雷厉风行,不?仅迅速封锁了望月楼和望月阁,还派人严密监视侯府,让他?根本没有机会去处理那些石块。”
陆乘渊明知她是又端出了巧言令色的花头,却仍是不?由心生微澜,须臾,才转而?问道:“那么,第三个疑点呢?”
“最后一个疑点,就是那支蝴蝶钗。曲澜生如?此珍视这支钗,却将?它随意放在妆台上,仿佛特意想要被人发现?。但倘若他?是要传递什么消息,为何不?用更直接的方式?”这也?是昨日陆乘渊提出的疑问,此前薛南星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至方才看到那份供词。
那支蝴蝶钗是四月十三日卯时至亥时出现?的,若曲澜生在申时前将?钗放回楚风阁,而?后才被迷晕,又如?何能在酉时经过雨花楼,被正在迎客的梅香撞见呢?只?有一个可能梅香见到的并非曲澜生,而?是扮作?曲澜生的宋源。
薛南星蓦然?抬眸,“王爷,世子?,整个案子?中,这支蝴蝶钗起的最大的作?用,无非是证明曲澜生四月十三日还没出事,引导我们误判曲澜生被关进望月阁的时间,将?嫌疑转移至有钥匙的人身?上。倘若去楚风阁的并非曲澜生,而?是宋源,那所有疑点便都能解释通了。”
“梅香失踪前曾说过一句‘怎么是你’,此前我以为是她见到了什么意想不?到之人,譬如?曲澜生这样的不?该出现?在青楼的小倌。而?凶手以为梅香认出曲澜生,怕他?认出自己,才对她下了毒手。但现?下想来,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认识的人,以另一种模样出现?了,譬如?扮作?曲澜生、做小倌打扮的宋源。”
她顿了顿,又道:“而?我猜,梅香是见到一个小倌打扮、戴蝴蝶钗的人,就以为是两个月前替她解围的曲澜生,却没想是她认识的宋源,大惊之下才说出这句话。”
一旁的凌皓听罢这一长串的推论已是呆在原地,他?的脑里从未思考过如?此错综复杂之事,只?觉得此刻被搅成一团糨糊。愣神间,只?听薛南星忽然?提及自己,“世子?,你可知道,从前宋源去烟柳巷,可有去过雨花楼?”
凌皓被她这么一问,终于缓过神来,将?方才听入耳的几个词拼拼凑凑堆在一起,这才边想边道:“烟柳巷全是这个楼那个楼的,我也?记不?得了,不?过我确定,他?成亲之前没少去,与好些个妓子?他?都能叫得上名字。”说着,他?又从脑子?里捡起一些细节,笃定道:“反正子?谦他?绝无龙阳之好,他?与夫人甚是恩爱,从前我们还……”
话?到这里,他?突然?顿住,咽了口唾沫,讪讪地看了陆乘渊一眼。凌皓曾与宋源一同声色酒肉,是见过宋源孟浪的一面的,料他如何都不愿相信宋源喜欢男人。
陆乘渊没理会他?,而?是接着薛南星的话?道:“若梅香从前就认识宋源,那她被害的原因就是认出了宋源,而?并非认出了曲澜生的恩客。”
薛南星一听这话?,愣了愣。是了,这些也?无法证明宋源就是曲澜生的恩客。若真是宋源,他?掩饰的如?此好,要如?何证明他?喜欢男人呢?若不?是宋源,那他?又为何要杀曲澜生呢?那个指使曲澜生去禹州找观音像的恩客又是谁呢?
疑团看似理清了,可怀疑归怀疑,没有证据,甚至没有动机。一个侯府世子?,即便是大理寺也?不?能随意盘问,除非找到梅香,从她身?上找到证据。
“也?不?知魏大人那里有消息没?”薛南星念叨着,蓦地抬眸,“王爷,我想去京……”
“不?行。”不?等?她将?京兆府三个字说完,陆乘渊冷声打断。
薛南星愣了一下,她话?都还未说完,如?何就不?行了。方才还好好的,也?不?知怎的,又烧起无名火来。
陆乘渊很快便又端出一惯的冷静从容,“你随本王去一趟晋平侯府。”声音一顿,“宋源有本册子?,可能记了二月十四在望月阁设宴的宾客是谁。”
接着,他?将?目光转向凌皓,“你,去京兆府问问魏知砚,若还无头绪,便让他?不?必费心了,本王自会派人去寻。”
凌皓一听这话?,立刻鼓起了腮帮子?,脱口而?出:“我不?去,我要跟师父一起去。”
“师父?”陆乘渊的声音里带着两分冷厉、三分惊讶,以及五分明显的怒意。
薛南星心头猛地一紧,暗暗叫苦,只?恨不?能伸手去捂凌皓的嘴。陆乘渊与凌皓是表兄弟,眼下凌皓当着陆乘渊的面唤自己师父,这不?是平白做了昭王的长辈,摆明占了他?的便宜吗?
薛南星只?当没听见,勉强挤出个尴尬的笑,扯了把?凌皓的衣袖,故作?轻松地打圆场,“呵呵,世子?殿下真是爱说笑。”
她探了眼陆乘渊的脸色,低声对凌皓道:“其实,我仔细想了想,寻人一事,无论?是京兆府还是大理寺,都比我擅长得多。梅香失踪得突然?,如?今又毫无线索,饶是我去了,也?帮不?上太大的忙。倒不?如?与王爷一同去晋平侯府看看,说不?定能查出什么线索。”
她见凌皓仍有不?悦,又凑近些,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也?不?知说了什么,凌皓紧拧的眉头一下舒展开,狐疑地问了声:“当真?”
薛南星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凌皓转怒为喜,转身?就往院外去了,临走不?忘撂下一句:“师父放心,就交给我吧!”
薛南星扶额:“……”
她甫一转身?,冷不?防对上一双幽深的黑眸。
陆乘渊似是不?经意,悠悠淡淡地问了句:“说了什么?”
“嗯?”薛南星一愣。
陆乘渊淡淡扫了眼凌皓离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