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净的帕子被展开,挂在四足面盆架上。迎着窗隙透来的月光,泛出一片银白,成了这屋里唯一的光源。
薛南星合衣躺到床榻上,明明周身酸痛,却毫无睡意。她望着黑暗中的房梁,心里反复琢磨着。
昭王虽然应允了让她协助查换粮案,可其它事宜一概未提。她心中有数,此人断不会轻易就信了她所谓的“直觉”。昭王信与不信,抑或是信几分?她对于他又究竟有多少价值?这一切还得看龙门县押回来的人会交待多少了。
眼下她能做的,也唯有一个字等。
面盆架上的帕子还是一样的透亮,只是窗外的月光变成了天际的鱼肚白。
薛南星也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醒来时,外间已是晨光微曦,微风不燥。
薛南星洗漱完,刚出到客堂就被人叫住:“耿星兄!”
凌皓果然来了,还赶了个大早。
他快步凑上前,笑盈盈道:“耿星兄,来!我与你说个好消息。”说着,一把抓住薛南星的手腕,把她往二楼的一间茶室里带去。
茶室的桌案上早已沏好了茶,也不知凌皓有何好消息,居然这么早就来了。
未等薛南星先发问,忽觉肩头一沉,人就坐了下来。
凌皓在她对面坐下,分明是自己急不可耐,却道:“耿星兄,你先别急,听我说。”
薛南星有些想笑,勉强压了压嘴角,“好!世子请讲。”
“有些事就是这么赶巧。昨日我回府后,接了个帖子,你猜怎么着?”凌皓一拍桌子,“今年的望月楼诗会提前到今夜了。”
薛南星疑惑,“望月楼诗会?”
凌皓这才想起薛南星初到京城,对京中贵族圈之事不甚了解,解释道:“这望月楼位于潘南街,乃京中最出名的酒楼。早年间,圣上不知从何处听闻,此楼中有一望月阁,置身阁中可摘星望月,如临仙境。他老人家一时兴起,便微服私访了望月楼,在望月阁中挥毫泼墨,题诗一首,诗曰、曰……”
凌皓摩挲着下巴,思索片刻后,只觉脑袋空空,索性略过,“总之就是题诗一首。至此,那望月楼的东家每年都会举办诗会,邀请京中的文人雅士和名流显贵参加。”末了,不忘得意地道一句:“本世子才情兼备,自然年年都是座上宾。”
薛南星抿唇微笑,转念又问道:“既是年年举办,殿下为何会说昨日得了邀帖是好消息呢?”
“你有所不知,能去望月楼诗会的,皆是才情横溢的贵族子弟。其中就有京兆府少尹魏知砚!”
“京兆府少尹……魏大人?”薛南星微怔,没曾想短短一夜后,又听到了这个名字。
“正是!他年仅双十就已是从四品的少尹,以他的才干和魏家的声望,入六部是迟早的事。京兆尹赵有常又是个不管事的,如今衙门的大小事务实则都是由他打理。”凌皓吃了口茶,接着道:“此人惯爱咏吟风月,抒怀才情,年年诗会都参加。我与他还算相熟,到时向他引荐一番,你去京兆府之事就水到渠成了。”
凌皓没道明,与魏知砚相熟的,实则是陆乘渊。
魏知砚出生名门,其父曾为当朝太师,长兄魏浔乃威武大将军,七年前虽在北绛一战中战死,但也威震大晋,长姐更是贵为当今皇后,母仪天下,深得万民爱戴。彼时,景瑄帝还是勤王时,魏知砚就常跟着长姐勤王王妃出入王府。
而陆乘渊的母亲乃是已故的荣亲公主,与勤王兄妹情深,走得十分亲近,其父亲陆熠更是与勤王相识于微时,交情极深。因此,二人幼时便常玩在一起。
直至后来陆乘渊父母双亡,被太后带进宫里,二人才少了往来。
薛南星默了片刻,昭王那边的消息尚无定期,凌皓又如此盛情难却,不如先去见上一见,哪怕是去亲眼确认魏大人的伤势已无大碍,也是应该。
只是去京兆府一事,暂时不便提及。说到底,她始终还是对进大理寺抱有一丝期待。
薛南星起身,朝凌皓拱手一揖,“多谢世子殿下挂心,耿星感激不尽。只是,京畿所在,上至晋凌王室,下至权贵恶少,京兆府都难以置身事外,恐怕进京兆府也并非易事。此去诗会,我只当是长长见识,不好扰了魏大人的雅兴。至于引荐之事,不妨待诗会结束后,再从长计议,如何?”
“唉!”凌皓叹声道:“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谨慎,总爱瞻前顾后!”他一摆手,边说边往门外走去,“行了,行了,去了再说!晚些时候,我差人来接你。”话音落下,人也没了影。
薛南星摇头苦笑,这位世子爷还真是来如影去如风,如今也只好去了再说。
可薛南星不知,她这一去,竟还见到了另一个人……
第17章 望月楼 “姓薛?”薛南星心中一紧。……
诗会戌时开始,凌皓申时就到了。
两辆马车、八名侍卫、六个仆从,将客栈门前连着几户的大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实在不便再让梁山贴身跟着。
薛南星交待几句后便上了马车。
人还未坐稳,车帘就被掀起,凌皓一头钻进来,笑盈盈道:“耿星兄,望月楼在城西,得小半个时辰才能到。我怕你闷的慌,特意过来陪你说说话。”
从他坐下的那刻起,凌皓的嘴就没停过,也不知是谁怕闷。
“这望月楼位于城西的潘楼街,那儿因靠着汴河,景致怡人,两岸开遍了酒楼和茶馆。通宵达旦、夜夜笙歌的不在少数。”凌皓早就想一尽地主之谊,自然捡最感兴趣的介绍,“勾栏瓦舍、秦楼楚馆也都聚集于此,尤其一入夜,这个热闹啊……”
他绕有兴致地说着,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对方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后头的话一下子噎在喉咙,于是叹了口气,讪讪道:“我自是知道你如今去处未定,没心思去这些地方。但今晚之后,待你去了京兆府,一切便会好起来。到时候,本世子亲自带你逛个遍!”
“只不过,我娘不爱我去这些地方,这才让我表哥看着我。但倘若……”凌皓眉头微挑,“倘若我是跟着京兆府的人去查案,那也算有个正经事儿干,便能堵住她的嘴了。”
薛南星收回思绪,看向凌皓,原来这世子殿下如此尽心帮她留在京城,也是有私心。
“不怕与你直说,此番我帮你确实有私心。”凌皓倒是坦荡,“可我是真心想跟你学些本事。记得在修觉寺验尸那会儿,你不是说我有天赋吗?可不能浪费了,你说呢?”言罢,他满眼期待看向薛南星。
“世子殿下乃万金之躯,如何能屈尊去学验尸这些低等活计……”
“什么叫低等活计?”凌皓打断道:“若不是你会验尸,修觉寺那案子能这么顺利就破了吗?他们这样,怎么你也这样?大事说我做不来,小事又说我不该做。”
本是随口一句推辞的话,却没想戳中凌皓的痛处,他两颊微微涨红,语声高昂道:“行!我不做,我什么都不做,就去那潘楼街、流云渡待着,做我的京城第一纨绔,可他们又说什么?说我丢官家的颜面!”
他指着马车外面道:“我那表哥是本事大,我也敬重他,可他那本事我能学吗?我……”剩下的话凌皓没再说下去,却也能听出其中的委屈。
从小到大,无人知晓他也有不甘,也曾有过抱负,可偏偏他姓凌。他能做一个安分的富贵小公爷,却不能做一个姓凌的权臣。
好不容易觉得学着验尸查案倒是合适他,眼前这人的本事他也是打心底里佩服,可奈何这人总爱端着说话,听着心烦。
凌皓懊恼地侧过头,看向车帘。可今日无风,马车又行的出乎意料地平稳,车帘纹丝不动一个两个都像块木头,看着更心烦。
他一拂袖子,干脆阖上眼睑,眼不见为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