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本王明明知道,却放任不管吗?”声音不怒自威。

一股森然寒意侵袭而来,薛南星心道不妙,立马撩袍跪下,“草民不敢!”

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了。

薛南星稳住心神,想起凌皓曾说过,陆乘渊五年前不愿彻查此案,只因不信神佛,懒得理会。于是,她硬着头皮道:“那尊千手观音像,传言再神秘,褪去怪力乱神之说,也不过是石头一块。王爷不加以深究,定是有王爷的理由。不过……”

“……倘若窃取观音的幕后主使一直潜伏在六部之中,并且主导了龙门县的换粮案呢?”

陆乘渊斜睨薛南星,眼底波澜渐起。她跪在地上,脊背却是挺直的,即便看不到表情,也依然能感受到她骨子里透出的倔犟。

巧言令色,冥顽不灵,一如当日在修觉寺初见时的模样。

陆乘渊沉默着盯了她半晌,吝啬地说了两个字:“继续。”

薛南星瞬间意会,接着说道:“玉珠性状奇特,遇热变红,普通商贩等闲不敢轻易收购。这也是修觉寺一案中,真凶了悟蛰伏五年都不曾出手的原因。但他伏法前,为何还要冒险潜伏寺中,寻找这些难以脱手的玉珠?草民推测,这背后有人指使,而这个人,极有可能是五年前与工匠李瀚里应外合,窃取观音像之人。彼时,王爷正在龙门县查换粮案,那人不敢轻举妄动,因此才借了悟之手行事。”

“那你又如何得知,此人与龙门县一案有关?”陆乘渊问。

“直觉!”明明颇为荒谬的两个字,却被薛南星说得坚定无比。

“直觉?”陆乘渊轻笑一声。

未等他继续开口,薛南星又道:“虽不能凭直觉断案,但能寻着直觉去查案。王爷,若真有这样一个幕后之人,他为何急不可耐?为何不等到龙门县的案件告一段落,王爷和世子离开后才出手?因此,草民才心生猜疑这玉珠背后的观音失窃案,可能与龙门县换粮案有着错综复杂的联系。他,甚至是他们,担心王爷会先一步找出玉珠,进而抽丝剥茧查出端倪,这才冒险行事。”

“修觉寺不过是禹州境内、龙门县外一间偏僻小寺,能够查到这里并非易事。草民大胆推测,王爷从龙门县押解回的嫌犯中,或许就有向他们提供玉珠线索的爪牙。”

话到末了,她将声音抬高三分,一字一顿道:“还请王爷准允草民入大理寺,协助彻查此案!”

薛南星一口气说完,也不知是耗尽了气力,抑或是心里没底,整个人跪伏拜下。

“你这动不动就跪的毛病跟谁学的?”方才言语间的戾气竟是散了不少。

薛南星松了口气,直起身子,拱手回道:“王爷英明神武,气度非凡,如画中谪仙,草民心生敬畏,不敢造次。”

陆乘渊振袍起身,居高临下看向薛南星,“聪明之人,本王很是欣赏,可既聪明又巧言令色之人,就令人生厌了。”

薛南星愣了愣,刚刚松下的心弦一下又绷紧起来。

“草民所言句句属实,除了……除了大闹凤南街一事,实属迫于无奈,其余种种,皆是发自肺腑。草民盘缠用尽是真,走投无路是真,对修觉寺一案存疑是真,立志入大理寺投身法曹也是真!恳请王爷明鉴!”

薛南星终于道明心底那句,今日种种,皆因她想入大理寺。

屏风另一侧,硕大的山水图中,两道人影相对而立。

一道瘦削单薄,如山间劲草,另一道,颀长俊逸,若林中修竹。

她低着头,不知在看向何处,他也低着头,在看她。

……

“需要多久?”

“回王爷,争取三个月。”

半晌沉默后,清冷的声音忽然落下:

“给你一个月,若是查不出结果,本王亲自派人送你回祈南。”

颀长的人影消失在屏风上,唯有另一道还怔怔地伫立着。

直到门被拉开,又阖上。好半晌,她才动了动,“什么?一个月?”

第16章 魏知砚 京兆府少尹……魏大人

薛南星反应过来,拔腿追了出去。

“王爷请留步!”

陆乘渊一袭玄色锦袍,长身玉立,在马车边顿了顿,却又好似没听到般,撩起袍摆,欲抬脚上车。

薛南星冲到跟前,顾不上行礼,火急火燎道:“王爷,草民是否明日就去大理寺应卯?”

陆乘渊一步跨上车辕,头也不回,“本王只答应让你查案,从未说过让你进大理寺。”

话音甫落间,高泽抬手将车帘放下,把薛南星与陆乘渊隔出里外两个世界。

高泽折回身,手中缰绳一勒,“驾”!马车绝尘而去。

什么?薛南星喉间一噎。

方才的话断断续续在耳畔打转:“查案可以,进大理寺不行”。

她猛然惊醒,抬起掌根,“啪”一声重重打在自己脑门上,心中懊恼不已还是大意了,将这“活阎王”想得太好应对,不料被这人故意避重就轻绕过去了。

眼下可好了,入不了大理寺,却要替他查案,折腾一日下来,反倒把自己卖了。

……

大晋民风开化,城内虽设宵禁,但并不严谨。尤其是城西的潘楼街、城南的流云巷一带,不少楼馆得了衙门特许的牙贴,便可通宵挂牌,上灯点火。

此处靠近流云巷,虽不及那头热闹,却也有几家酒馆仍在经营。

迎着街边酒馆透出的光,马车一路扬起的尘土,浮在空中成了一团团烟煴。

薛南星心中郁闷难当,瞥见地上的玄色小石块,想也没想,捡起一块,连着胸中堵着的闷气,一并往那团朦胧里狠狠砸去。

很快一声闷响传来,紧接着,才是石头落地的清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