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盈盈,如碧玉明镜。

昨晚她特别留意过,现下是枯水期,水流平缓,加之香囊里塞了石块,必定沉在附近。

没?有半分?犹豫,薛南星一个猛子扎进冰冷的河水中。

“噗通”

水花四溅的声响后,世界骤然?陷入一片幽寂。

薛南星睁大双眼?,在碧绿的河水中搜寻着。晨光透过水面,在水中折射出扭曲的光影。她发疯似的拨开水草,翻动河底的每一块石头,指甲缝里嵌满泥沙也浑然?不觉。

肺里的空气一点点耗尽,她却固执地不肯浮上水面。直到眼?前开始发黑,耳膜嗡嗡作响,才短促地换上一口气。

就这样来来回回,不知找了多久,游了多远,直至日?光越来越烈,在水中形成一道道刺眼?的光柱。

一个恍惚的身影才终于从水里出来。

湿透的青丝黏在惨白的脸颊上,薛南星缓缓仰起脸,任由破天的日?光灼烤着自己,照着自己灰暗的脸色。

一双曾含带微雨烈火的双眸,空洞得像了却生念。

“没?了,什么都没?了。”她喃喃一句,阖上眼?,一滴滚烫的泪混着冰凉的河水滑落。

这滴泪仿佛打开了某个阀门,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很快便连成了线。

河岸长长,空寂凄凉。

一个缩得很小很小的人,像是一个蜗牛,蜷缩在河岸边的石阶上,整张脸、整个人都是湿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着。

后来,日?头渐高,抽噎声终于止息。泪水在脸上干涸,留下道道浅痕,湿透的衣衫也被晒得半干,贴在身上皱皱巴巴的。

远处渐渐传来市井的喧闹声,吆喝、嬉笑,鲜活的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

天彻底亮了,她又要重新做回那个带着面具的薛南星了。

薛南星深深吸气,将满心破碎强行?拼凑,提步往河岸上走。眸光流转间,落到不远处民宅前晾晒的一排粗布袍衫上。

她低头看向自己一身半湿半干的衣裙,脑中有个念头在一瞬间?破茧而?出或许她可以先换掉这身束缚,做回程耿星。

*****

驸马于太后寿宴后突然?毙命,又是死于非命,此等消息皇家?自是秘而?未宣。加之荣安公主心智不全,受不得惊扰,因而?公主府表面仍是一派常态。

魏知砚既掌此案,公主府自然?是必查之处。只?是薛南星不曾想,他的动作竟这般迅疾。

薛南星悄然?摸至公主府外时,但见朱漆大门外虽看似如常,可但凡有人进出,开门的不是上回见到的家?仆,而?是官服差役。绕至后巷,更?见后门外,两名常服男子正来回逡巡,不必想便知道是衙门的人。

她暗自咬牙。适才她换上粗布衣衫,草草束了男子发髻,本想趁着公主府内主子不在,守备松懈,混进去找解药,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此刻府中究竟有多少衙役驻守,已盘问过哪些人,问出什么线索,全都不得而?知,贸贸然?闯进去绝非良策。

正当迟疑不决时,忽见一顶鎏金华轿在府门前稳稳落下。前后簇拥着十余名内侍丫鬟,其中紧挨轿帘的那位身着锦缎比甲的丫鬟尤为醒目。

薛南星认得,是荣安公主的贴身侍女。

她眸光一闪,心中顿生计较:既然?公主已然?回府,那么有一个人,便可光明正大地踏入这公主府了。

*****

凌晧正在房内与?案几上那碗解酒茶对着干,突然?一扭头,“不喝!”

一支缀满珠翠的纤手将茶盏又往前推了推,“乖儿子,就抿一口,喝了头就不疼了。”

“我不喝!”凌皓一字一顿,理直气壮地嚷嚷,“喝来干嘛!解了酒还不是又得喝酒,我宁可就这么醉着。”

琝王妃眸光一转,劝道:“解了酒才能喝得更?多不是?”

见凌晧听了这话突然?一愣,似有所动,她趁势端起茶盏送到他唇边,“来,喝完了娘亲再给你些体己银子,去流云渡、烟柳巷寻些更?标致的姑娘。你父王那儿,自有母后替你周旋……”

谁知凌晧听了这话不高兴了,豁然?拍案而?起,“娘!我说过多少回了,我不要那些庸脂俗粉,我就喜欢南星!”说着,他猛地瞪圆眼?睛,恍然?大悟般“哦”的一声,惊道:“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我之前常拉她去那些地方,让她误以?为我是个浪荡子,所以?才不选我?”

还没?等琝王妃接话,凌皓自以?为找到问题症结,一拍脑门,“一定是了。可我那只?是逢场作戏,装装样子,连姑娘家?的嘴都没?碰过。跟谢阡陌吹的那些牛,都是瞎编的!”

“嗐!”他一拍大腿,无不懊恼地在屋里腾来腾去,抓耳挠腮坐立不安,自顾自道:“这下可好,误会大了。”

琝王妃无奈摇头,将解酒茶往案几上一搁。得,这酒是醒了,解酒茶也用不上了,可是脑子又开始犯浑了。

她正欲再劝几句,忽听门外一阵骚动。凌皓的贴身小厮慌慌张张冲进来,一个趔趄跪倒在地,“世、世子”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琝王妃斥责一声,抬眸间?却瞥见门外还立着个清瘦人影。

一身粗布麻衣,素面朝天,鬓角发梢都还未干,泠泠水意却称着修眉明眸,清致至极。

她张了张口,“你……你是?”

“南星!?”

琝王妃眼?前一晃,只?见凌晧已如离弦之箭飞身出去,下一瞬,人便已经站到了门口。

薛南星见琝王妃在场,连忙欠身行?礼,“民女薛南星,拜见……”

谁知琝王妃眉头皱了皱,掩唇咳了一声,“本妃听错了还是记错了,你不是那个……那个小满宴上姓程的仵作么?叫……耿星?”

薛南星微微一怔。是了,如今“薛南星”已是御赐婚约在身,贸然?现身琝王府确实不妥。可程耿星不一样,眼?下着男装来找凌晧的,就该是程耿星,而?非“薛南星”。

她抿了抿唇,郑重抱拳行?了个男子礼,“草民程耿星,见过王妃。”

琝王妃看了看她,又望向早已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儿子,幽幽叹了口气,端起那盏凉透的解酒茶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