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薛南星只觉得痛楚化作灼烧的火,又融成?绵长的浪。
她恍惚听见远处的潮声,一浪高过一浪,将她推上云端,又温柔地送回他怀里。
喘息烫在耳畔,混着低低的呢喃,是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像是怕她忘记归途。
再后来,连月色都?轻了?,又一回渐停渐止。
陆乘渊俯下身去揽薛南星,才发现?怀里的人早已柔弱无骨,双眸微阖,轻轻颤着。
“南星?”他轻唤。
薛南星整个人要化成?水,像从海里捞起的月,低低应了?一声。
陆乘渊拨开黏在她颈间?的湿发,斟了?杯茶水喂给?她,尔后披衣起身,去外间?吩咐人准备沐浴的热水。
不多时,浴桶便被抬了?进来。小厮仔细调好水温,备好皂角粉与布巾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陆乘渊掀开帐幔,将浑身酥软的人儿横抱入水,仔细替她擦洗起来。
薛南星早已筋疲力尽,软软地趴在浴桶边缘,听之任之,由他摆布,直至布巾擦至侧胸时,她明显感觉到那只手顿了?顿。
方才在黑暗中未能看清,此刻借着烛光,陆乘渊才看清她胸前?那圈被束胸勒出的红痕,在雪肤上格外刺目。
“疼吗?”他指尖轻抚过那些痕迹。
薛南星星半梦半醒地咕哝,“习惯了?,不疼的。”
陆乘渊知道,她从来不会说疼。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待回京后,便不必再束了?。”
听到“回京”二字,薛南星微微睁开眼,眸光氤氲地望向他,许久,最终只是轻轻合上眼睫,几不可闻地应了?声,“嗯。”
第105章 画轴 “没事,一切待回京再议。”……
这一夜仿佛似短又长。
短到折腾了三四回下来, 待洗净身子,窗外便已?透出微光。长得又让薛南星恍如?隔世,茫惘间醒来时, 竟缓了好一会儿才辨清晨昏。
陆乘渊依旧像前几回一样, 守在一旁,只是这回没坐在圈椅里, 而是倚在榻边。见她睁眼, 便起身斟了盏温茶递来。
薛南星正渴得发紧,接过茶盏一饮而尽。抬眸见他已?梳齐发髻, 换了身云锦直裰, 不由问道:“王爷出去过了?”
陆乘渊接过空盏,眉梢微挑, “怎么又改口了?”
薛南星心?尖一颤,想到昨夜二人以?夫妻相称,耳根子一下烧红了。她张了张口, 总觉得黑灯瞎火里,情?到浓时的声声亲昵, 此刻被这白日天一照,就卡在嗓子眼里出不来了。
少?女初经人事后的娇羞落在陆乘渊眼底,漾开温柔笑意,却也不再逗她,“好了,随你唤什?么都行。总归三书六礼、十里红妆还是不能少?,总不能便宜都叫我一人占尽了。”
他这一笑在薛南星心?里化开, 只觉如?今再看?他的眼神犹自烫人心?扉,于是她不敢再看?,移开目光, 准备起身洗漱。
这时,门外传来轻叩声,无?影的声音自外间响起,“王爷,远芳书斋的李先生来了。”
薛南星闻言一怔,立时想起寻画之事,也顾不得浑身酸软,翻身下榻,手忙脚乱地抓起一堆衣衫往身上?裹,赤着脚就往净室跑。不等陆乘渊要说什?么,人影一溜烟地不见了。
陆乘渊望着骤然垂落的门帘,指尖勾着那条素白束胸布晃了晃,“这碍事的东西不要也罢,只是……”话音未落,帘缝里倏地探出一截皓腕,将绸布飞快地夺了回去。
里头传来闷闷的一声,“多谢……夫君……”
只一刻钟,薛南星便收拾停当走了出来。她换上?一袭淡青竹纹长袍,一头青丝束成?简洁的公子髻,胸前一马平川,转眼变回了清俊的少?年郎。面?上?虽有倦色,却被这身素雅长衫一衬,更显清致可?人,唯走路的姿势带着几分不自然的僵硬。
陆乘渊自然瞧出她这点不自然出在何处,温声道:“若是还疼,便多歇息片刻。”
“不算疼,就是……”薛南星低头看?了看?,声音渐低,“就是有些酸胀……腿合不拢。”
听到“合不拢”这三个字,陆乘渊不由失笑,转而见她一脸羞恼地瞪着自己,心?知她是以?为自己在取笑她,忙轻咳一声,敛去笑意,自袖中取出一支玉簪。
“这簪子……?”薛南星一怔。
她一眼便认出这正是那日在汤泉池中,她情?急掷出灭灯的那支。
“好在没摔坏,物归原主。”
陆乘渊的声音落下的同时,她发间微微一沉。
晨光透窗而入,落在玉簪上?,薛南星觉得仿佛又回到昭王府,小满宴那日,他也是这般替她戴上?这支簪子。只是如?今二人已?有了夫妻之实,“簪发”便有了别的意思。
她抬起头,没来由地问,“未晚,日后你还会替我簪发的,对吗?”
陆乘渊安静地看?着她,深邃的眸中渐起微澜,他轻轻颔首,“嗯。”
薛南星抿了抿唇,取下玉簪,郑重地放回他的掌心?,“那便等到那日再替我戴上?,这样你就没得耍赖了。”
她没说明“那日”是何时,只明眸一笑,眸中是灼灼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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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南星还记得初见李远平时的模样。
青衣广袖,凤目含光,宛如?古画里走出的魏晋名士。而今再见他,几乎要认不出来,一身脏污的袍衫遍布血痕,发髻散乱,面?色灰败,颓唐样子哪还有昔日风采。
他孤零零地立在客栈前堂,身形单薄得像张纸片,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直至薛南星走近,那双涣散的眼睛才渐渐聚起一点光亮。
“张大?人。”李远平躬身作?揖,刻在骨子里的文人礼数已?成?本能。
薛南星急忙上?前搀扶,“先生不必多礼。实不相瞒,我并非什?么张大?人,不过是个验尸的仵作?罢了。”
李远平听了这话,微微怔了怔,转而似又明白了什?么,哑声道:“无?论如?何,多谢你让家父的冤案重见天日。否则,只怕父亲的墓碑,永无?清明之时。”
这谢意薛南星实在担不起,虽说李申得以?平冤,但李远平因她的介入痛失妻儿也是事实。听得这声“多谢”,她喉间一片涩然,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