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南星独自一人在院里?的海棠树下站了一会儿?。
可惜今夜的月色实在好,像要把所有刻意回避的事都照得?无所遁形。
满树枝叶婆娑作响,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棵菩提树下,看?到红绸与白缟猎猎翻飞,听到方丈说“生死本同源,往生何尝不是新生”。
道理明明都懂,可这个决定到底是生路还是死路,薛南星始终心若悬丝。
思绪翻飞间,一道沉澈熟悉的声音随风入耳,“南星……”
薛南星蓦然回眸。
溶溶月色下,陆乘渊一袭月白锦袍临风而立,衣袂间还带着?星夜疾驰的风露,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眉目间笑意清浅。
他分明没说一句话,眸中却似有万语千言。
薛南星知道他定是见过?无影了,上?前两步,略带歉意道:“让王爷忧心了。”
陆乘渊浅浅一笑,“明知你不会有事,偏生心底有个声音催着?我快马加鞭来见你。”
薛南星忽地?想起一个词感应。总觉得?他似乎有了某种感应才?会这么说,一时间,心中无端生出几分心虚来。
她?低下头,思忖着?该如何开口,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他袍摆染上?的暗红,是血迹!?
薛南星心下一惊,“王爷身上?的血……是又毒发了吗?”也不等陆乘渊回应,她?径自扶上?陆乘渊的衣襟就要扯开来看?。
“南星……”陆乘渊道:“我没事。”
可薛南星哪里?听得?进去,满脑子翻涌的都是蒋昀那些诛心之言,一心只?想确认他的安危。
陆乘渊反手握住她?,“南星。”他的声音沉了几分,“你怎么了?”
薛南星被他这一问惊醒,突然冷静下来,这才?察觉握住自己的手掌温热有力。她?缓缓抬眸,借着?月色细看?,见陆乘渊眉目清明,唇色如常,哪里?有半分毒发的迹象?
是她?过?于紧张了。薛南星暗自懊恼,她?并非冲动的人,竟被这点血迹乱了分寸。
陆乘渊仍看?着?她?,月光歇在他的眼尾,似薄霜,眸色清冷却澄澈,似有看?穿人心的魔力。
薛南星怕要被这样的目光灼透了,只?觉不能被他查出端倪,想也没想,突然环住他的腰身,侧耳贴紧他胸前。
她?张了张口想解释,半晌却只?说了两个字,“我怕。”
两个字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吹散。
然后,她?就清晰听到耳畔的心跳忽地?乱了节奏,先是漏了一拍,继而又急促起来,重重的,一下又一下。
薛南星将手臂收得?更紧了,想听得?更清晰些,想一直听下去。
“放心,我没事。”发顶落下温柔的轻抚,片刻,怀里?的身子不自然地?动了动,陆乘渊的声音陡然哑了几分,带着?似有若无的蛊惑,“倒是你这般抱住我,怕是要出别?的事了。”
薛南星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他话中深意,脸颊顿时飞上?两朵红云,慌忙松开环抱他的双手。
她?这般反常,陆乘渊怎么会看?不出。他牵起她?的手,“可是蒋昀与你说了些什么?”
薛南星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应道:“他不过?是来试探,想知道张启山临终前可曾向我透露什么。我与他虚与委蛇几句,他见问不出所以然,便作罢了。”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他虽知道了张启山就是明厄,毒却不是他下的。”
陆乘渊了然,沉吟一番道:“那人用人很谨慎,并没有让蒋昀插手太多,今日能让蒋昀来找你,无非是只?有蒋昀是他摆在明面?的棋子而已。”
薛南星见陆乘渊未做他想,暗暗舒了一口气,顺势道:“不过?张启山并非什么都没说。”
陆乘渊微微一怔。
薛南星并未多言,将陆乘渊引入室内,锁好门?闩,又点了盏孤灯,才?自袖中取出那枚长?命锁递给他。
陆乘渊接过手中,见锁身是松的,眉峰微微一蹙,“张启山留的?”
薛南星点头,“嗯,是他四年前写就的绝笔信。”
陆乘渊取出夹层中的信笺,展开细细看?了一遍,默了半晌,只?说了两个字:“密诏……”
薛南星见他波澜不惊,疑惑道:“王爷似乎对这幕后之人并不意外?”
陆乘渊道:“也并非完全不意外。只?是能让张启山临死前那句说出那句‘斗不过?他’,满朝文武不过?五指之数。当今圣上?文治武功,威加海内,饶是再大的权臣,又如何大得?过?当今圣上??怎会让张启山觉得?斗他不过??除非……有人握着?皇上?的把柄……”目光落回信上?时,眸色转深,“而这把柄,就是这封先帝遗诏。”
十一年前那场夺嫡之争的腥风血雨,薛南星多少有所耳闻,知道景瑄帝登基前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可那三年间,他亲手斩杀慎王、斗垮太子一党,能从不被看?好的勤王,一跃成为天下共主,靠的绝不仅仅是运势。
想到这里?,她?心头陡然一紧,这封遗诏极可能……
“魏家想谋反?”话一出口,她?又觉有哪里?不对,“可太子是魏皇后亲生,来日太子即位,魏家的地?位只?会更上?一层,他们只?需安心辅佐太子即可。”
“倘若这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呢?”陆乘渊冷笑一声,“太子之所以还是太子,不过?是碍于‘立嫡立长?’的祖制罢了。况且魏家根基深厚,要废这个太子并非易事。”话到这里?,他语气转冷,“但不代表皇上?没有这个心思,眼下皇上?正值壮年,凡事都有可能。”
薛南星瞳仁微震,“皇上?当真存了废储之心?”
陆乘渊唇角微扬,“有没有这个心思,明日回京后,自会见分晓。那些人,怕是等不及了。”
薛南星心里?还琢磨着?方才?的推论,听了这话不免一惊,“回京?”
“嗯。”陆乘渊道:“太后凤体违和,俪山寿宴作罢了。”
“怎的这么突然?”薛南星实在诧异,“上?回见太后还精神矍铄,怎么说病就病了?”
陆乘渊眼中寒芒乍现,“奇怪的并非太后突然染恙,而是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机。”
“今日收到密报,宁南国近两月屡次犯边,偏巧军报在我们离京后才?传到。更巧的是,此番奉诏征剿者,恰是西南都司。”
“西南都司?”薛南星眸光微动。
“不错。”陆乘渊神色渐冷,“已故的威武大将军魏浔曾任西南总兵官,在西南经营多年。如今西南诸卫将校中,魏浔旧部不在少数,甚至新任总兵,亦出其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