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昀借势拨开他的手,理了理衣襟,幽幽地抬起眼,“我要命,你要人。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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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苑外,无影见陆乘渊大步走出?,赶忙迎上前。然而他刚张开嘴,便瞥见陆乘渊身后竟还拽着一名女子。那女子身披雪色披风,低垂着头,面容隐在阴影中,瞧不真切。

无影张了张口,终究没忍住,指了指那女子,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这位姑娘是……?”

陆乘渊一言不发,直接将人连拖带拽扔上了马车。

无影瞧出?他眉宇间隐隐透出?的戾气,连忙将满腹疑问咽回肚子里,调转话头又?道?:“王爷,方才见到山哥了,他说……”

不等他说完,陆乘渊沉声打?断,“人呢?”

无影一愣,忙回道?:“卑职让他在山下等了。”一顿,又?问,“王爷可是找他有事?”

陆乘渊默了一默,抬眸冷冷道?:“送去影卫司,给本王好好审。”

“是!”无影下意?识应了一声,却很快反应过来,瞪大了眼,“审?审他?”

陆乘渊不再言语,转身撩袍,径直上了马车。

清冷的月色被车帘隔绝在外,车内几乎陷入一片漆黑,唯有女子沉重而急促的喘息声隐约可闻。

陆乘渊看着无影将油灯挂在壁角,迈入车室,越过蜷缩在地上的人影,径自在主座坐下。

此刻,她几乎半伏在车室地板上,整个人缩在雪色披风里,头垂得很低很低,乍一看,只以为?是在跪着认罪。

陆乘渊目色泠泠地看着地上的人,语气也泠泠然,“所?以他早就知道?了。”

不是质问,而是冰冷的陈述。

声音明明很近,薛南星却觉得像隔了千万重山。

“嗯。”她极轻地应了一声,披风下的紧握双拳,染血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她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会面临什么,趁陆乘渊进?来前,她又?悄悄拨弄了插在指缝中的耳钩,换得了此刻的短暂清明。

陆乘渊眸色骤然一沉,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暗色翻涌,“所?以,崔海也知道??”

薛南星心知这一问意?味着什么,陆乘渊知道?她骗他,而所?有在他之前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可能被牵连。

一念及此,身体?忽地涌起一阵灼热,似有烈焰在血脉中燃起,烫得她几乎窒息。

体?内异样的反应让她瞬间明白过来,这便是“幻情”的作用,让所?有哪怕是细微的情绪都无限放大。

不管是情欲,还是担忧,快乐,还是心痛。

她强撑着微微直起身,一手攥住胸前衣襟,竭尽全力让心神?缓下来,尔后挤出?浑身气力,朝地板重重磕了个头,“还请王爷不要怪罪崔公公……不要怪罪山哥,一切都是我……”

不等她把话说完,陆乘渊怒极反笑,“所?以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只有本王被蒙在鼓里!?”

这一笑,他所?有的,克制许久的自嘲、挫败、失望与不甘,几乎同时从眸中渗了出?来。

其实他何必再问,何必再自取其辱。左右从这张嘴里说出?来的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从来都没有分清过,包括一次次柔情缱绻里的回应,也包括犹在耳边的那句“我并非不信王爷”。

假的!统统是假的!

唇角的笑意?转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凉杀戮的眸光。

陆乘渊一手拎起薛南星,粗暴地将她推在座榻上,狠狠地掐住她的喉咙,“直至方才,你还不愿让本王见到你的真容……还在对他人投怀送抱!”

然而,话一出?口,他却蓦地怔住了。

眼前这张脸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散乱的鬓角全是湿的,不是水,不是泪,而是汗。

豆大的汗珠自额角不断渗出?,滑过那双迷离失焦的眼眸,顺着苍白的脸一滴一滴坠落。

此刻的她,就像一朵褪色的花,在雨中飘摇欲坠,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凋零。

掌心猝然传来一阵一烫,陆乘渊这才惊觉他扼住的是怎样一片灼烫的肌肤。

胸腔似乎被什么哽住了,陆乘渊怔怔地撤回手。然而,就在脱离他掌心的瞬间,眼前之人仿佛被抽去了最后一丝气力,无力地朝他倒了下来。

陆乘渊下意?识伸手去接,触手的却是一片湿腻。他低头去看自己的指尖,竟已被染上刺目的猩红。

染血的指尖蜷了蜷,颤抖着揭开披风。

披风下的袖口早已被血浸透,而此时此刻,袖中的那双手还倔强地紧握着,指缝间渗出?涔涔血腥。

直至怀中滚烫的身体?开始止不住地发颤,紧握的拳才终于撑不住,一点点松开。入目的是血肉模糊的十指,常人最敏感的无名指缝中还插着半截耳勾。

她竟然就这么苦苦撑了近一个时辰。

回想方才汤泉池中的一幕幕,只一瞬他便明白过来,也什么都懂了所?以这才是她不愿被他见到的原因。

陆乘渊只觉心脏仿佛被人一把擭住,扯出?,拽得四肢百骸都跟着刺痛起来。

原来再强烈的怒意?,都敌不过看她一眼,只需要一眼,她所?有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都已经?不重要了。

……

陆乘渊一手扶着薛南星的背,稳住滚烫的身体?不让她往下滑,一手打?开座塌下的矮柜,摸出?一个药盒。他单手拨开药盒,取出?一个小瓷瓶,尔后轻轻捏住薛南星两?颊,待她张开嘴,将瓷瓶里的药液倒了进?去。

这药是宫中徐太医所?制,有醒神?镇痛、平复心绪的功效,能缓解大多迷药与情药的毒性。可陆乘渊只知她大约是中了情药,却不知是哪一种。眼下虽喂她服下解药,但?究竟能不能解,他心中并无把握。

好在怀中的人服下解药,身体?渐渐安稳下来,不再发颤,急促的喘息声也缓和了许多。

陆乘渊稍稍松了口气,目光落在血肉模糊的指尖上,声音轻得近乎叹息,“程耿星,你究竟有多少事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