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雨花楼巷背往西南走, 邻巷尾有几处闹中带静的?私宅。

其?中一间翠竹栅栏后的?小院是琴枝合着?雨花楼的?几个姐妹一起置办的?,宅子不大,却一应俱全。

院中立一花架, 胳膊粗细的?紫藤从一端攀上?架, 绽出一大片淡紫蓝。夏光穿过这片紫蓝,镀上?馥郁的?香气洒下来?, 落到?花架下的?竹桌上?, 落到?竹椅里的?人身上?,让人浑身都沾上?暖洋洋的?淡香。

凌皓歪坐在竹椅里, 看了眼坐在左侧的?薛茹心, 心中郁闷。

他从出府门见?到?薛茹心那刻起,想?到?现下, 硬是没想?起来?自己昨夜是吃醉了酒还是哪根筋搭错了,才开口邀了她同来?。且不说今日?的?场合是几个大老爷们和妓子,就说他那个黑面神表哥, 不用多想?,就知道那人看见?这位薛家二小姐后的?脸能有多黑了。

可常言道, 来?都来?了,还能赶人走不成。一念及此,凌皓又是无声苦叹。

薛南星从来?时?便瞧出凌皓的?反常,有意对薛茹心多照拂几分,想?着?法儿地搭话。旁人瞧了只觉三人有说有笑,倒也不觉尴尬。

“来?来?来?,各位先尝尝这茶。”琴枝端着?茶盏从屋里出来?, 挨个摆在院中的?竹桌上?。

凌皓原本懒洋洋地歪坐在竹椅里,听到?声音登刻坐直身,端起面前那盏啜了一口, “好香。”转头又朝薛南星举杯示意,“师父,你?尝尝,当真好茶。”

薛南星回过神,笑着?谢过琴枝,也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她不懂茶,但手中这盏叶青水绿,清新爽口,似乎还有些淡淡的?香气。

“这是……?”薛南星问。

“是竹叶。”琴枝笑着?道:“奴家酒就吃得多,对茶是一窍不通。几位大人平日?里吃惯了好茶,奴家还在发?愁要拿什么茶招待几位。还是一位姐妹提议,说照着?酿酒的?法子,用新出的?竹叶混着?茶叶一起泡,没承想?这粗茶混了些竹叶的?清香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薛南星又抿了口茶,“竹叶不仅清香,还有清热散结的?功效,最宜夏季。”

“清热散结……”薛茹心听了这话,搁下茶盏对琴枝道:“琴枝姑娘这茶制得极好,不知能否指教一二。”

琴枝颇为意外,可见?薛茹心目色切切,只好点头应下。

趁着?人未到?齐,薛茹心便跟着?琴枝进了屋里学制茶。

薛茹心走开的?间隙,凌皓似乎犹豫了很久,凑到?薛南星跟前,低声道:“师父,你?该不会对这薛小姐……”

薛南星见?他一本正经,简直哭笑不得,径自取了块杏仁饼塞给他,“世?子,这杏仁饼不错,最适合嘴闲这会儿吃。”

“我不是说笑。”凌皓扔下杏仁饼,神色严肃道:“男女之间那点事别人不知道,我堂堂琝王世?子还瞧不出?你?方才对她诸多照拂,就差没把殷勤二字刻在脑门上?了。”

薛南星听罢微微一怔。

是了,她知道薛茹心是自己的?妹妹,担心薛茹心尴尬才寻起话头与她搭话,可旁人不知,只会认为她是个男子,对人家姑娘起了别的?心思。

未等?她开口辩解,只听凌皓又道:“你?若是看上?别家的?小姐,莫说只是个五品郎中的?女儿,饶是三品尚书家的?千金,我也能替你?一求。可偏偏这位薛小姐不行……”

他瞥了一眼屋里,见?人还未出来?,好言劝阻道:“她与我表哥还不知道如何拉扯,皇祖母又认定了她做外孙媳妇,这浑水你?可蹚不得。”

薛南星苦涩一笑,蹚不得……她当然蹚不得,也蹚不了。

“薛小姐是世?子亲自邀来?的?贵客,我不过是见?世?子无心待客,怕怠慢人家姑娘罢了。”一顿,反劝慰道:“话说世?子既然邀人家来?,又何必苦着?脸,凭的?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凌皓半信半疑地看她一眼,“当真?”

薛南星重重地点了点头。

凌皓知她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只得信了去?,摇着?头悠悠叹道:“唉,罢了罢了。”

话音落,薛茹心款款而来?,“世?子何故叹气?”

凌皓慌忙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脑子里飞速寻找说辞。只见?他忽然转头朝院门外眺去?,也不知在问谁,“听说表哥昨晚吃醉酒宿在宫里了,你?说他今日?还能来?吗?”

凌晧不知陆乘渊身上?是蛊毒,只当是从前在战场落下的?病根未愈。他平日?里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但大是大非还是知晓的?。陆乘渊回京后,在朝中锋芒过剩,眼红之人不计其?数,这身“旧患”不得随意暴露于人前。因而,他虽知道陆乘渊是因病留宿宫中,却也只道是吃醉了酒。

薛南星出门时陆乘渊还未回府,不知他情?况如何,“我出门时?……”。

“民女今日?一早去?看过,王爷已?经醒了。”薛茹心突然道:“想来已?无大碍,世?子不必担心。”

薛南星收回已?到?嘴边的?话,默默抿了口茶。

只听得薛茹心又道:“不过,民女还以为王爷这旧患医好了,怎么一下子又严重了。”

凌晧没承想薛茹心竟知道此事,还亲自去?探望过了,十分诧异,“你?知道?”

薛茹心眸色微微流转,点了点头,“民女从前见?过王爷旧患复发?,但不至于如此严重。想?来?是公务操劳过度,不惜身子所致。”

她声音娇柔,含羞带怯,瞬间挑起凌晧那颗八卦的心。

凌晧问道:“我表哥在人前向来?掩饰得极好,你?何时?见?过?”

薛茹心的?脸一下泛起绯红,连带声音也更柔细了几分,“去?年春猎时?,见?过。”

凌皓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见?过就见?过,为何要脸红,莫不是发?生了其?他什么事。他嘿嘿一笑,端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调侃道:“也难怪表哥后来?不理你?,原来?是被你?见?着?了不该见?的?一面。”

薛茹心的?脸更红了,忙嗔怪道:“世?子惯爱取笑人,眼下民女还不知该如何让王爷放下误会。”

薛南星倏尔想?到?薛茹心请她求字一事,心下一沉,又默默地抿了口茶。

“吁”

几句话的?间隙,忽闻院外传来?勒马声。

三人循声望去?,薛茹心更索性站起身。

只见?来?人一袭淡绿直裰,绣三两枝翠竹,笔挺地站在院门口,身后是翠竹栅栏,夏光洒落,竹海成涛。

凌晧笑着?迎上?前,“我还真当说曹操曹操就到?,原来?是知砚到?了。”

魏知砚简单一揖,目光越过凌晧看向紫藤花下的?薛南星,怔了怔,一时?恍惚。

只此一夜,二人再见?已?是有了不同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