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悯说:“这是钟大夫开的方子?”
钟大夫是信王府中专给主子看诊的大夫,萧元鹤抬起脸,嘴唇湿润,道:“母亲寻的大夫,”他顿了顿,若无其事道,“调养身子的。”
萧元悯蹙了蹙眉,道:“好端端的,怎的用得上一直调理身体?”
萧元鹤没有说话。
兄弟二人又说了会儿话,萧元悯便离开了,将出门时,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今日萧元鹤屋中燃的香,比以往更是馥郁,其间竟隐约能剥离出几缕异香那是萧元鹤的信香。
击鞠又称打马球,历来为大梁士族所推崇,信王好击鞠,萧元启等人自小研习,自也是个中好手。
玉安就筑有偌大的击鞠场,赤旗猎猎,又是个初夏的好天气,击鞠场上骏马打着响鼻,尾巴轻甩,蓄势待发。信王年轻时常下场亲自参与击鞠,而今年纪大了,便高坐榭台观战。
这一回却和往常的都不一样。萧元悯和萧元启是亲兄弟,二人总是一队的,这一回二人却分了开去。萧元启别的或许不行,击鞠却是信王亲自教出来的,最是出挑,他说今日要和萧元悯切磋一番。
萧元悯身边是束着红色抹额,一身鲜亮红色劲装的萧元鹤,萧元瑞不起眼,被归入了萧元启一列,两队人马如常寒暄了一番,便各自上了马。
萧元悯对萧元鹤说了声小心。
萧元鹤看了眼萧元启身后的人,俱是玉州士族,当中有两个也是击鞠场上的常客。
萧元悯知道萧元启今天想赢他,他也无意赢萧元启,可怎么个输,却比如何赢更讲究。萧元悯来前就和萧元鹤说过,这场击鞠赛他不会赢,萧元鹤不是蠢人,自是明白其中缘故。他不在意输赢,能和萧元悯在击鞠场上并肩作战,于他而言,已经是再好不过。
尽管他心里想要萧元悯赢。
这是一场苦战。日头渐高,驭马疾驰在广阔的球场之上,小小的一颗马球辗转于球杖之下,腾转运动如流星。日头渐高,击鞠场上气氛渐趋热烈,双方僵持难下,都是弱冠上下的年轻天乾,正是年轻气盛,眼见两队得分相仿,当中一人求胜心切,竟在萧元鹤将马球一杖送至萧元悯身边,他将将抬杖挡住马球,正要击球过球门时,横生出一支球杖击向萧元悯胯下骑的枣红骏马。
“二哥!”萧元鹤无意间看得一眼,脸色骤变。
那方萧元启听得惊呼,也看了过去,“阿悯!”
萧元悯身下骏马吃痛顿时昂起长蹄,发狂似的跑了起来,他一击落空,另有一支球杖拐了球,将马球送入了球门。可无人在意,所有人都教这一变故惊呆了。萧元悯伏下身子,竭力制住奔腾的骏马,所幸他马术上佳,反应又快,不曾被马掀了下去。
等马渐渐慢下来,萧元悯一翻身下马,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得移了位。萧元鹤一直骑马追赶,见萧元悯稳住了马方长松了一口气,顾不上其他,下了马就扶住了萧元悯,“二哥,没事吧。”
萧元悯脸色有些发白,摇摇头,道:“不碍事。”
萧元启也赶了过来,紧张地看着萧元悯,他虽想赢萧元悯,却从未想过让他出事,“……阿悯。”
萧元悯对他笑笑,道:“大哥,我没事。”
萧元启张了张嘴,可又实在不知说些什么,转头就狠狠踢了拿球杖击萧元悯马的那个世家子,道:“谁让你”话没说完,一道身影已经越过他,直接将那人按在地上,拳头就用力砸了上去。
场上的天乾们都愣了愣,是萧元鹤,他脸色阴沉,一拳一拳打在那世家子脸上,直将对方揍得哭爹喊娘。
萧元鹤素来不合群,冷着一张脸,自也没人爱贴上去,却还是头一遭如此暴怒。那世家子也是出身玉安望族,场上有人反应过来,忙去拉架,萧元鹤却似疯了一般,满手都是血,按都按不住。直到萧元悯抓住了他的手臂,“好了,小鹤。”
萧元鹤冷着脸,一言不发。
一场击鞠赛无疾而终。
萧元鹤下手没留情,指骨上尽都是血,大夫替二人看过诊,没有大碍,留下伤药就被萧元悯屏退了。萧元悯拧了湿帕子擦着萧元鹤手指的血迹,帕子温热,萧元鹤回过神,垂下眼睛看着萧元悯修长干净的手指,一点红痣生在腕子内侧,随着萧元悯的动作时隐时现。
萧元鹤没来由的有些口干舌燥,低声叫了句:“二哥。”
萧元悯:“嗯?”
萧元鹤抿抿嘴,不吭声。
“你啊,”萧元悯无奈摇头,“下那么重的手,明日白大人定要去父亲面前状告你。”
萧元鹤道:“随他告。”
“他今日就该去拜谢佛祖,二哥你平安无事,”萧元鹤语气森寒,“否则他今天就别想走出击鞠场。”
萧元悯顿了顿,看着萧元鹤,他突然不动,萧元鹤下意识地仰起脸看向萧元悯。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二人形容未整,萧元鹤头上红色抹额也未摘,长发高束,眉眼含煞,愈发显得少年冶艳凌厉,如出鞘青锋,锐不可当。
萧元悯心中微动,轻声说:“他击的马臀,依我的马术,不会出事。”
“万一呢?”萧元鹤却不管,眯起眼睛,寒声说,“便是有万分之一伤及你的可能,也足以让他去死了。”
萧元悯看着萧元鹤,鬼使神差的,伸手摸了下他的脑袋,萧元鹤一愣,眉梢眼角的阴郁顷刻间都似皴裂了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讷讷地叫,“……二哥。”
萧元悯心里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按捺不住用力地揉了揉,萧元鹤浑身紧绷了起来,可眼里却露出了几分难为情,眼神闪烁,俨然从张牙舞爪的凶恶大犬,成了嫩爪嫩牙的小宠,手足无措。
“小鹤,”萧元悯轻轻笑了一下,他笑起来温文尔雅,如松如柏,“谢谢。”
10
萧元鹤知道自己对萧元悯怀揣着不正常的渴求,那是天乾渴求坤泽,甚至更为强烈偏执。这份情感太过惊世骇俗,早慧如萧元鹤,也不知要如何应对,更不知如何去索求。
他从来没有奢想过萧元悯会爱他。
萧元鹤曾想,若是一辈子这样,二人相互扶持……好像也不是不行,他能一辈子看着他二哥。
可真到信王妃要给萧元悯相看时,萧元鹤却发觉自己根本无法忍受萧元悯会牵着别人的手,颠鸾倒凤,生儿育女,将所有的温柔都倾赋于另一个人。
萧元鹤只消这么一想,就嫉妒得发狂,恨不得将所有得到萧元悯青睐的人都杀个干干净净。二哥是他的,萧元悯是他的,谁都不能碰。
有那么一时半刻,萧元鹤想将萧元悯藏起来,就像戏台上臭不要脸的天乾书生,拐了名门坤泽私奔,二人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萧元悯喜欢坤泽,他可以是坤泽,他要是想要孩子,他也可以努力给他二哥生孩子的……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盘算了千万种法子,可再睁眼时,萧元鹤知道这都只能想想罢了。
萧元悯不会跟他走。
真正打破二人之间的平静,是萧元鹤的第二回情期。
那时萧元悯和萧元鹤一道在外赴宴,萧元鹤饮过几杯便觉得燥热,他起初还未觉察到情期,还当是酒烈,索性搁下酒杯去外头散散酒劲。
萧元悯余光瞧见萧元鹤的身影,想了想,不多时就找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