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琢看着他微微发抖的手,扯了扯嘴角,说:“是吗?”

话音落下,他身形将动之时,陡然间却听身后数箭破空而来,裹挟千钧之力,他猛地回过身,就见三支箭矢破空而来,来得快,来得迅猛,不消多想,若是被那箭射中,只怕身体都要洞穿。云琢挥箭拨开那箭,只这么一交锋,虎口隐隐作疼,这样霸道刚猛的箭势,云琢当初在陇州时就曾见过。

“穆裴轩,”云琢一字一字念道。

数骑冲了出来,月光映在当中挽弓的青年天乾身上,映出他眉梢眼角间凝霜的戾气。骏马奔驰,穆裴轩提着枪,自马上一跃而起,枪尖直指云琢。他一现身,陈叶当即不再和柳三九缠斗,挡在了云琢面前迎向穆裴轩携怒的杀招。

陈叶与孙青同是九莲教中人,身份俱高,自都是相熟的。他和孙青切磋过,对这个让孙青都铩羽而归,甚至折在陇中的人半分不敢小觑。

二人甫一交手,就知是劲敌。

“东家,没事吧,”柳三九急坏了。

段临舟咽下喉头血,说:“没事,先杀了云琢。”

柳三九自是应是,没有陈叶,云琢武功不是柳三九的对手,只过了几招,此前被江渔缠住的九莲教长老却带血而来,和柳三九斗做了一处。双方人马战得激烈,穆裴轩心中担忧段临舟,无心和陈叶相斗,只想取云琢性命,好让这一切尽快结束。

云琢却不会放过段临舟,穆裴轩来了,好极了,当初他当着他的面杀了孙青,今日,他以牙还牙杀了段临舟,也算替孙青雪恨。云琢抬起眼睛,直直地看着段临舟,二人目光对上,都知道对方的心思。

段临舟轻轻一笑,说:“多年经营,一朝毁尽,云琢,你恨不恨?”

云琢神情却淡漠,道:“没什么可恨的,不成功便成仁,古来如此。”

“黄泉路上寂寞,”云琢对段临舟说,“你这个人不算讨厌,不如陪我一道吧。”

穆裴轩见云琢对段临舟步步杀招,恨得眼睛都红了。穆裴轩的身手是军中磨练出来的,一招一式都是为的要人命,盛怒之下,威势更甚,饶是陈叶战过数十招也不敢再强撄他锋芒。只这么须臾,穆裴轩已越过他枪尖取向云琢,他目眦欲裂,喊了声圣尊纵身而上。

枪尖穿过心脏。

云琢只来得及回过头,整个人就被陈叶推开了出去,他看着陈叶胸口绽开的血色,看着他张着嘴好像又叫了什么,便倒了下去。

云琢呆了呆。

那厢九莲教长老一掌击在柳三九胸口,将他击飞丈远,当即轻身攻向穆裴轩。云琢也已回过神,二人合力,一道杀向穆裴轩。那长老实力虽高,可到底和江渔和柳三九交过手,再对上穆裴轩和段临舟,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

山风寒冷,吹动着乌云罩住了穹顶的圆月,那是暮春的夤夜,也是穆裴轩一生想到都会心脏骤停的一夜。

那夜,他杀了九莲教妖人,可他没想到云琢不惜重伤,射出了袖中藏着的弩箭。

他几乎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是段临舟以身挡住了那支弩箭。

穆裴轩无法忘记,段临舟在他面前吐出大口血,如风中凋零的花一般,无力委地的模样。这一幕在之后的很多年不断出现在穆裴轩梦中,以至于他每一次惊醒,总要摸一摸枕边段临舟跳动的脉搏,听他起伏的心跳,才能洗去梦中萦绕不去的血腥气。

第098章 - 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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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的兵荒马乱让许多人都难以忘怀。

牧柯是穆裴轩离开玉安城时带上的,他自诏狱里闯将出来,想着云琢带走了段临舟,段临舟身体未必受得了,便往牧家走了一遭,“掳”走了牧府的二公子,之后一路奔走,险些让牧柯这个天乾都吃不住。说起来牧柯和穆裴轩认识有些年了,二人是穆裴轩当年入梁都结识的,一个是质子,一个是不太合群的医痴,却意外地投缘。他们认识不过半载,却如同相交多年的好友。

可牧柯从未见过穆裴轩这般惊慌失措的模样。

最是处变不惊的年轻天乾抱着满身血的段临舟仓惶地求他,“牧柯,你看看段临舟,你救他……你救救他……牧柯。”

穆裴轩慌极了,脸色煞白,反反复复地求他。牧柯瞧见他怀中的段临舟,眉心跳了跳,道:“找间干净的屋子,他身上的箭得立马取出来”

牧柯伸手摸了摸弩箭的位置,看着箭头渗出的血色,脸色更是难看,道:“箭上有毒……”

穆裴轩六神无主,道:“云琢本来想杀我的,他本来想杀我的,段临舟挡了那支箭”

牧柯道:“先找间屋子。”

所幸周自瑾还跟在一旁,牧柯打发他去烧热水,备着取箭。此处是九莲教的分坛,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只能就地捡了一个干净的禅房。牧家是杏林世家,牧柯来时拿走了家中不少好药材,当下取了一片人参塞段临舟口中,将穆裴轩出去时,穆裴轩却不愿,道:“我在这儿看着他。”

牧柯看了他一眼,没有再阻拦,又听穆裴轩问他:“牧柯,段临舟会没事的,你能救他,对吧?”

牧柯道:“我尽力而为。”

穆裴轩晃了晃,伸手撑住一旁的桌子,不再开口说话。

段临舟身上那支弩箭并未射中要害,若是只这支箭,取出来便也罢了,可更为棘手的是箭上的毒。箭头周遭那一圈血肉俱都泛着沉沉的黑,一看就知这毒毒性之凶猛。

穆裴轩从未觉得时间这样漫长,他看着牧柯剜开皮肉取箭,那支箭被周自瑾接过去时,穆裴轩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目光就凝住了。

那支弩箭的箭头赫然是黑甲铁骑军中的制式。

大梁各地,尤其是边军的军械大都不同,南军的箭箭头多是锥形箭,黑甲铁骑是精锐,配备的都是三棱箭头,带了倒刺和血槽。

这支箭穆裴轩鬼使神差地想起当初他射孙青的一箭。刹那间,穆裴轩恨得眼睛发红,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郡王”周自瑾吓了一大跳。

穆裴轩摆摆手,声音嘶哑,道:“将那支箭给我。”

周自瑾应了声,牧柯分出几分心神,提醒道:“箭上余毒未清,别乱碰。”

穆裴轩没有说话,只是想,他当初怎么会让云琢逃了?他要是在那时想得思虑再周全些,又怎会给云琢如此处心积虑寻仇的机会?穆裴轩攥紧了那支箭,他看见段临舟中箭的那一刹那,惊怒交加之下,手中的长枪也脱了手,狠狠贯穿了云琢的胸膛。

云琢当场毙命。

他怎么就那般结果了云琢?云琢此人,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泄他心中恨意。

屋中烛火长燃,穆裴轩看着段临舟口中流出的血都泛着沉沉的黑,脸色惨白如金纸,气息微弱,好像下一瞬就要湮灭。穆裴轩突然觉出一股莫大的寒意一点一点地钻入他的每一寸空窍,他这一生,已经经过许多回的死别了。

穆裴轩想起在阜州时,他哥染了时疫,临走前几日,穆裴之已经不让他近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