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身处柏五爷的房间,泼他一身水的人是柏淑美。他在柏家已经举步维艰,他们最好不要再生什么事端。
奉星如吸气、吐气,这两个维持生命最基本的动作重复了许多遍,他才勉强将升腾的怒潮压平。湿冷的屈辱变成温热的难过。
他回身,视线落在那个倒在沙发里的男人脸上,男人不防被他捉了目光,他眼皮略略低垂,移开了眼眸。
奉星如听见自己的声音平定了,他注视男人,注视他那张在月色里糜艳的脸:“五爷,你喝醉了。”
柏淑美不为所动,指尖摩着酒杯的镀金边,他听见奉星如用冷淡的口吻说,既然醉了,那就好好休息,别发酒疯。
奉星如的口吻太过冷漠,他想,冷漠得好似他们已是陌路。
“我让你过来。听不懂吗?”
“你喝醉了。”
奉星如一动未动。他站在门边,门外的光线透来,门框像光与暗的切割线。看那个男人一如当年,好像要烂在无光的夜色里。
他看见那个男人闭了闭眼。奉星如正以为自己交代得差不多,可以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刺耳的声音男人手里的酒杯跌落,在大理石地砖上碎开一道清脆的爆响,淡金色酒浆四溅,清苦的朗姆酒味在月色里弥散。
男人压着扶手起身,酒晕一般地,晃了晃。他捂着额头,奉星如在方才刹那里绷紧的身子忽然一滞柏淑美咬着牙龈,埋着头,眉头紧拧,他在默默消受着酗酒之后的痛苦。
奉星如不愿回想当年,可是当年太鲜活、太明烈,记忆冲破他刻意的压制,搅得他呼吸都如鲠在喉。
这毕竟是,他曾经一往情深的男人。彼时十六岁奉星如的爱意冲动又笨拙,却到底是他人生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奉星如抹了把脸,偏过头去,“我去厨房要碗汤来。”
他走得甚至有些慌乱,仿佛落荒的十几年之后,他依然在赤裸裸的回忆与软弱前一败涂地。因此他没有看到,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柏淑美浸着酒意震动而不可置信的破碎的视线。
厨房备着醒酒汤。
晚饭后师傅大都下了班,阿姨要给柏夫人送燕窝,拿了煲给柏淑美的那锅醒酒汤,对奉星如歉意地笑笑。
奉星如接过瓦煲,开了火,架在灶头温着。火苗安静,煲里药汤渐渐翻滚出气泡,陈皮葛根的酸苦味逐渐飘散,奉星如闻着味道思绪好像很乱,要理清时又满是空白,良久,他关了火,叹了口气,依然从雪柜里取了蜂蜜。
清淡的酸苦甜得浓郁起来。
柏淑美对此一无所知。
门外再次那人悄然的影,他神思依旧茫然。那个人竟然说……然后他真的端着药汤,进来了。
这楼上楼下长时间的沉默里,他像是悬在半空失重的旅人,一颗迷茫的心风尘仆仆,无处着陆。
那个人放下托盘,把盖子揭开,正巧一阵夜风穿拂,冲散了升起的热汤水汽,那一丝甜腻浅淡散去,柏淑美动了动鼻子,他很少生出什么幻觉,但也不敢担保此刻。
直到他捧起瓷碗含了一口,浓郁得糖一样包裹他味蕾的蜜糖甜味取代了他熟知的辛酸苦涩,陈皮豆蔻的味道被蜜糖重重压抑,他猛然睁眼,向那个人投去他满心的惊诧
奉星如垂下眼,回避了那个男人的目光。
他听见那个男人沉默地吞咽,在晚风停滞的片刻过后,终于又响起轻微的匙羹碰撞的叮咛声,柏淑美一口一口地、沉默地,把药汤喝完了。
奉星如走上前收拾碗盘,手腕忽然叫一股很死的力气攥紧,脚下一绊,天旋地转,视野颠倒里,他被男人扑在身下。
他屈起膝盖,那人的动作更快硬是挤进他腿间将他的腿禁锢在腰侧,手压在颈窝旁,堵死了他扭头的空隙。
“柏淑美!”奉星如失声低叫,最终他的震怒吞没在唇齿相碰、气息交融里。
他眼前最后闪过的颜色,是溶溶月辉里,男人苍白的瓷一样的眼帘,浓黑的眼睫,眼睫下那颗红艳得刺眼的朱砂痣。
像一滴天上的血,融化,化入浓重夜色下无垠的雪野。
旷野上,雪夜的风呼啸。
他听见,深厚的雪下,大地深处,滚滚岩浆隆隆震动。
这章删了写写了删,已经写第三遍了,终于改顺了。大家久等啦。
21.(2)
酒味、蜂蜜味、陈皮味、烟草味、还有男人的香水味……他们太近了,近得唇齿相依,万种味道从各种孔隙齐齐冲进他脑海里,奉星如头晕脑胀,再难分辨和男人的怀抱一道禁锢着他的诸般气味。
如果奉星如再年轻十五六岁,或许这是个不赖的夜晚,许多年前,尚未通晓情爱的男孩也曾憧憬过这个月下如妖般的男人。
那时候他以为这就是爱,天长地久,生死不渝。也是这个男人教会他,原来他们之间那段荒唐的情事,是一场消遣,是一场激情,于男人而言聊胜于无,供他在平庸乏味的流放日子里打发漫长的黑夜,它什么都可以是,唯独不是奉星如心里那种像父母一样相濡以沫的温情。
他不想再探究柏淑美的心境,疲惫和失望潮水一般抽掉了他的精神,他推了一下那个男人的手臂,柏淑美无动于衷。
他闭上眼,狠心咬下去
血腥味在他们的口腔弥漫。
男人吃痛,微微起身,眉宇间浸了冰水一样冷津津的,以往的艳丽褪色,黑白愈发分明。他酗酒,当然不好受,奉星如冷冷地看着他,拍了他一掌,“松手。”
柏淑美依旧伏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地,他的视线总是这样看奉星如好像神俯视他的子民,无喜无悲。
他眼里幽深,像一口死宅里的古井,谁也不知道里头有多曲折、搅着什么漩涡。奉星如不耐烦地再拍他,“我说,柏淑美,放开我。”
那男人充耳不闻,竟然倾下身子,头慢慢垂下,缓缓贴上了他的颈窝,还蹭了蹭。奉星如只觉得毛骨悚然,却听见他贴在他耳边,沙哑地说,“别动,我休息一下。”
奉星如半边身子僵直了,这是一种他曾经很熟悉的微妙状态介于进攻与防守之间,警铃大作。
旋即他听到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男人的鼻息喷在皮肤上温热绵软,好似叫人恍惚发觉原来浑身是刺的柏五爷也有某一刻是柔软无害的,可惜他的气息太强烈,破坏了这一份安全。奉星如明白,男人一定发现了他的紧张与警惕,所以才发出那声叹息。
他忽然觉得很荒谬,他微微偏头,视线无处安放,只好投注天花板华丽的吊顶。他喃喃问,“你这又算什么意思呢。”
男人趴在他颈窝里,睫毛扫过他的皮肉,痒意似有若无,奉星如躲了躲,却被箍得更紧,男人不满地低斥,“什么都不算你安分点,我今天很累。”
“你想睡地板你自己睡,我没义务陪你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