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星如听话照做。钥匙丢落地下,男人又喝令他下车,奉星如低头,“咔哒”,解锁声在他们中间响得很明白。
男人的枪口又抖了抖。
奉星如好心提醒:“兄弟,拿稳了,容易走火。”
“让你话多,下车!”
四个人将车前车后围了个遍,奉星如审视着,除非他长了翅膀从天窗飞出去,否则只好下车碰面了。他解开安全带,手扶在门把上,一拉
在对方松了口气时,他猛地一推车门,男人不妨,一个后仰差点摔个趔趄。奉星如身法迅疾,在后门的人扑上来的间隙,夺掉那把坏事的格洛克,屈肘狠击,奉星如是必致对方于死地了他只顾着眼前的敌手,自己挨了别人的钢管也不顾,肾上腺素飙升令他血脉膨胀,一连猛击捶得对方皮开肉绽,粘稠的深红血液从眼眶、鼻孔、嘴角涌流而下,滚着令人反胃的腥气。
那人最后摔在地上,头一歪,生死不知。
人的脆弱,丧生之轻易,教人毛骨悚然。余下的人仿佛很不敢置信,一个人的生命竟然如此脆弱?他们退开奉星如几步之外,睁圆了眼睛,握着钢管尚且打抖。
反而是奉星如,他半蹲下来,捡起地上黑色的钢铁冰冷的,很有份量的,沉得压手的,老朋友。奉星如两下调了撞针上膛,瞬息之间,局势大变。
现在轮到奉星如对他们紧逼不舍他三两下爆了大众的油箱和轮胎,巨大的爆响声里,黄铜弹壳叮铃咣啷砸在地上,奉星如以一敌三,逼着他们渐渐退至车前。
他们也并非什么英雄高手,不过是收钱办事的亡命徒,却也没真想将小命交代于此。于是一边求饶,一边退,终于退无可退时,有人挥起钢管,奉星如收了枪劈手夺下,他屈腿躬背,躲开袭击的同时膝盖一顶,将对方五脏六腑都要撞吐出来。
随后是最后一个,这些人也不全是酒囊饭袋,好歹有些身手,奉星如亦免不了惊魂挂彩对方纠缠他片刻,他才找到空档,往颈侧肘击,那人当即身子一软,如奉星如所愿倒在他的臂弯里这可不是暧昧的时候,奉星如收紧手臂,肌肉贲张,用另一只手压紧那边的肩膀,这是一个他三十余年用了无数次的绞术。
缺氧半分钟,脑细胞开始凋零,缺氧五分钟,人的大脑就会死亡。缺氧十分钟,生命宣告终结。直到奉星如勒不住对方,怀里沉重的身体不可控地瘫软落地,传来骚臭的屎尿味脑组织坏死,功能丧失,排泄便不由自主了。
奉星如喘着粗气,往旁边投去视线,随后拾起钢管。
猎猎的风鼓起发丝,奉星如感到有黑色的斑块遮蔽了他的视线如果他此刻回头照一照车窗,就能发觉遮蔽他视野的并非尘污,乃是凝固的血痕。
但他不曾揽镜自照。
他站在林野里,原地喘息片刻,终于平复了剧烈泵血的心跳,他坐回车里,终于摸到手机,也许他看了屏幕,可是他脑海里什么都没有留下总之他下意识拨了那个号码,那是一串很长的数字,连名字都没有。根本没有留存在他的通讯录里。
只响了两下,那厢接通得很快,男人那一惯显得冷淡的声音响起,仿佛可以令奉星如想象到他的发丝是如何摩挲在耳边。
“奉星如?”
“死了四个人,柏淑美。我在东桥林郊。”
那边一瞬屏息,口吻很沉静:“知道了。你不要动,我派人接你。”
120上
呼啸风声驰空而过。奉星如盯着车机上的时间变动,车厢里太安静,静得令他胸腔内的心跳声、气流经过鼻腔的摩擦声、血液在脉道里鼓动的隆隆声一寸寸膨胀,盘踞他的心神。
奉星如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终于教空调吹得脸上麻木,他好似回了魂,总算发掘干结在眼角的血渍,巴着皮肤,极细微的不适。他探手摸去,氧化成铁锈色的粉末簌簌落下,留有一些停在指缝间。
他终于想起来要擦洗自己好不容易翻出湿纸巾,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包丢在车上的,经久不用,半干不湿的。奉星如大力揉搓着,用掉小半包,才看见蹭在无纺布上的血迹越来越浅。
他把垃圾团成堆扔出窗外,也不在意是否留下物证,回头翻看湿巾包装,果然过期了。
又不是没杀过人死在他手里、枪下的亡命徒何止三五个?怎么今天好像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混乱得不成章法。兴奋,恐惧,混沌,激动,空白种种痕迹,都昭示着他的生涩。这十分不合,他是臭名昭著的鬣狗,他是085的队长,鬣狗不会为了区区几条人命难以自持,085的队长也不会如此大惊小怪。
奉星如转开眼睫,挪走视线,琢磨不到由头,只好归咎于承平日久每天高枕无忧,他那点锋利的血气早被磨平了,从前那些刀头舔血的辛苦更是遗忘。以至于他今日倍感陌生说出去谁信,085的队长,项上人头赏金不菲的鬣狗,会对杀人感到陌生。实在贻笑大方。
等风声更劲,远处闪来几块黑点,轮廓越来越清晰,奉星如下了车靠着车门,很清楚地看着他们的车型,牌照,头尾两辆黑色的奥迪,簇拥着中间那辆黑色奔驰。
三辆车打着弯刹在周边,奔驰上跳下一个人来,虽然身着便装,但身姿挺拔,动作利落,望之不凡。不必奉星如招呼,他已殷勤上前,幻视四周一圈,面不改色,仿佛地上死了四个人不甚要紧。
来的竟是奉星如的熟人柏淑美的心腹亲随,曾被他指派过送奉星如去探视柏兰冈的那位副官,奉星如在他的后座,深感大材小用。此刻见着是他,奉星如心里微微一松,轻舒了气,上前迎道:“文副官。”
奉星如手上提着枪,他很自然地接过,拆了弹夹交给手下。随后他引手示意,闲话休提,“奉生,先上车。剩下的我们处理,我先送你回去。”
他看顾奉星如矮身坐进奔驰,自己也上了另一边的后座,奉星如钻进车厢里就发现了,这辆奔驰格外不同门是加厚的,玻璃是三重夹层的,整辆车浑厚得非比寻常。柏淑美手底下的人也是人精,文副官注意到奉星如略盯着车门的视线,虽然不过数息,但他已经猜到奉星如的暗想,“是大校的专车,防弹定制的,奉生可以放心。”
原来是柏淑美的座驾,奉星如眼观鼻鼻观心,但不晓得究竟是有心抑或无意,丝丝缕缕的香气从皮革深处游荡而上,探入奉星如的鼻腔里,将他的嗅觉包裹。这气息奉星如更不陌生柏淑美的信息素,曾经留在他身上,那件拢在他肩上厚密沉重的羊毛披风。
文副官拿出手巾,拧开一瓶水浇湿了,放入半湿的手巾,调成制热模式温了一会。他取出来递给奉星如:“敷一敷吧。”
奉星如心知这一定也是柏淑美的不然还能有谁?但他没有拒绝,毕竟文副官一片好意。他接过来,胡乱地往头上按那股信息素的香气愈发浓郁了。简直无孔不入。
“后备箱里有大校的衬衫,换了吧?”
奉星如摇头,贴身衣物就算了。文副官见他不愿,也不强求,只递了瓶水还替他拧松瓶盖,奉星如接过,含了两口,也是温好的。要知道这可是职级比奉星如还高的副官,做这等伺候人的事,竟还如此周全细致。
喝了水,擦了脸,奉星如平息思绪,讲起方才的前情后果。
并不复杂,三两句话便能交代完毕,文副官沉吟,说他知道了,他会把事态向柏淑美转述。他问奉星如有没有考虑的目标,奉星如微微一嗤,摇头:“带085那几年,得罪的人太多。不过我觉得他们不会够胆在我们的地盘上乱来。”
“况且真是他们,在追上我的时候,这颗人头已经爆了,他们不会发善心留着我这条小命跟你们说话。”
文副官同意,他也不认为是奉星如从前的仇家。他们的行事风格,不像是他了解的境外那些沦丧人性的老大,他们可没有那么软弱。多半因为柏家这话他不方便说,奉星如也没说。
大家心知肚明。
回到常青山脚,远远地就有老宅派出来的车子接引。一路畅通驰入内院,管家早已带着人恭候在廊下想必他提前得了主人家命令,只等奉星如一行到来。奉星如的脚刚踩下地砖,管家已带着帮佣簇拥上前:解衣服的,送手巾送鞋的,递水的,端茶的,送药的……
把奉星如平安送回柏府,文副官就算完成任务,他也不讲虚礼,奉星如同管家才跟他道了几句辛苦,他水都没喝一口,便回程复命。
奉星如后背挨了一击闷棍,结结实实青紫血肿了一大片,头上也有破口,留了血痂。他脱下滚满了血渍尘土的脏衣服,这副惨样,把上药的女孩子吓一大跳。
“奉哥,我轻点,你痛不痛?”
奉星如不愿矫情,趴着椅背,默默受了,只安慰她,“不痛,你擦吧。”
阿姨送了一盆顶热的药酒鸡蛋上来,并两瓶跌打酒,一只银镯子。她忙着指挥:“等下记得用鸡蛋给奉生滚过,奉生,你忍一下,痛是痛点,消肿很快!”
她交代完毕,风风火火又下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