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闲璋竟赞同了,说很好。同时他还调侃,五,你的面子,怕是指挥部都去得。
果然隔天大早,便有一位副官在楼下坐着了。见到奉星如,和气地介绍了自己。他肩章上闪闪的铜星子,奉星如心里倒灌冷气人家的军衔可不低,正经也是个官呢。他连忙致歉,劳动大驾云云,副官哈哈一笑,顺手就接过了行李,没让奉星如沾手。“大校的任务,我们全力完成”,他讲话很干脆。
目藏精光,仪容肃穆,行动迅捷,绝不拖泥带水并且从他搭在档位上的手来看,有枪茧,有刮擦的细小旧伤,凭奉星如多年习武的直觉,此人身手恐怕不凡。但是他“收”住了,并非刻意隐瞒。这一等收放有度的人才,居然也甘愿为柏淑美驱策。奉星如坐在后排,他也带过兵,不得不承认,柏淑美驭下有方。他从前想不通,柏淑美似乎总与军部争锋相对,也与同僚摩擦颇多,靶子一样瞩目,何以长青不倒?此时此刻,透过他的兵,奉星如明悟了其中关窍。
到了军区分院,果然有柏淑美的副官在旁,这一路不说十分通畅,至少奉星如没受太多盘查和为难。而那些地方上监视柏兰冈的人员,一男一女,男的见到奉星如,站起来踱到奉星如面前,两只眼睛冒着酸味:“前天送走一个,今天又来一个”,他瞥歪了嘴,又往奉星如身后的副官瞟了眼,阴阳怪气:“不愧是常青柏,人多,势大。”
副官要上前,奉星如反手拦住了,眼神都吝啬赏他们,敲了敲门,听见了柏兰冈的答允,便拧开门锁入内。
“这帮狗叼,对二少奶奶是越来越不客气了。”柏兰冈还是那副邋遢样,奉星如放了行李,保温桶和水果,转身看他。一开口就跑火车,可惜脸色虚浮,也干瘦,风流倒减了一半。钱钟书在《围城》里写过,不好看的人,细看他是一种残忍。柏兰冈毕竟还有优厚的江山基业,只是因病憔悴了,并不显出难看来,但奉星如依然于心不忍,索性扭开头去,不看他,只摆弄碗碟勺羹。“也不要紧,反正我不介意。对以后的二少奶奶客气就行。”
“像什么话,我警告你奉星如,不该想的,你想都别想。”柏兰冈下了威胁,接过奉星如递来的瓷碗,骨髓和筋膜脂肪在汤里焖得够久,发出腥甜的油脂香。多少天清汤刮肚,柏兰冈想这一口肉和油想得都快疯了,夹着眉头连碗闷了泰半,嘴里嚼出绵沙沙的口感,“眉豆?”
“黑豆,黑豆花生煲龙骨。放了点红枣。”
奉星如给他再盛了一碗,这时候已经有人叩门,是提醒探视时间不多了。奉星如问过他的术口,柏兰冈摆了摆手,“就痛着吧,也习惯了。叫你来,有事交代你。”
奉星如有预备,男人当时那么强烈要求他来这一趟,绝不会只为了一口汤。他飞快扫了眼门口,点了点头,“你说。”
柏兰冈言简意赅,告诉他要什么东西,要见哪些人,为了什么事,什么话,奉星如记在心里大概三五分钟便交代清楚了。“你后天过来,记得带汤。”柏兰冈抹了把下巴,胡子扎手,他啧了两声,“二少爷连个洗脸的人权都没有。”
奉星如收拾餐具,闻言,鬼使神差地停下手,向他的下巴摸去,茸茸地一手软针。这一摸就让柏兰冈拽住了手掌,热乎乎地揉搓着他的手指,“老公这张脸就靠你收拾了知道没有”
咚咚咚,又是叩门声,恰好让奉星如神智回笼,即刻抽回了手。柏兰冈暗骂这帮人坏了他的好事,奉星如哂笑,提了包转身,“小的先撤了,下次再替二少爷鞍前马后。”
到门口的时候柏兰冈忽然想起来,问谁送他来的。今天这一个?柏兰冈很有一股狐疑,看守可是话里有话。奉星如正要张口作答,猛然记起那晚上激烈的吵架,只怕说出来又撞了柏兰冈的炮筒。
“嗯?怎么不讲话,心里有鬼?”偏偏男人直觉如箭,刺破了他的顾虑,奉星如暗道不妙,情急之下他旋转了门把手,露出门外的等候的副官。
“柏淑美。”他沉了一口气,走出去前回头注视柏兰冈,说,“我一个人过来要受刁难,他知道我来看你,说借车给我。”
柏兰冈沉着脸定了定神,他既不动怒,也不说话,却更令奉星如脚底手心都在冒汗。好在他没让奉星如恭候太久。他扯开嘴角微微一笑,点头同意了奉星如的理由。“他想得周到。”随后他转向奉星如身侧的副官,“来回一趟,你今天辛苦。”
副官朝他敬了个礼,柏兰冈原本倚在病床上,也坐直了腰背,正正经经地横臂抬手向他回了个礼。
柏兰冈:脸在江山在。
柏淑美:我一闻就知道奉星如煲汤了。
(突然发现好多剧情不写出来小狗不能吃上好肉的,sorry了小狗,你再忍忍拜托拜托
评论区有jeuney老师的粤语中译中,需要翻译的同学们请直奔评论区,并给她点点爱心送送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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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哥,听说你要跑?”
暗巷里,原本一地死寂,叫这一句不知从何而来的逼问撞破了。水滴打落瓦檐,滴答滴答。不知惊了谁的清夜,悄悄推开窗沿,泻出寸许微光,足够了,奉星如心道。顺着光,一截小腿连着软底皮鞋先踏出来,随后是大腿、腰背,半个肩膀现身在发黄的灯光里。
那人似乎还不忘记讲礼貌,嘴边挂着隐约的微笑,看得他口中的“叁哥”屏住了呼吸,手脚发僵。“你谁?!”
他没有回答贾叁的问题。裸在偷窥的光里的半边身子,可以看见他的手插在裤带里,闲庭信步也似,他说:“芭菲岛啊,有风有雨,好地方。不过把老婆小孩都丢在家里,不够男人吧?”
“叁哥”不住地后退,抖开雨伞的长尖,顶在胸前,“别过来!谁叫你来的?条子,老四,还是柏兰冈?”
那人如他所愿,止步在了几米之外。许是预见到了麻烦将至,那扇窗“嘭”地一声严严实实关拢了,暗巷里又陷入黑暗。夜视不良,贾先生一时辨不清那人的身位,耳边忽然一阵阴风,忽然巨大的力道迫使他向前撞去,随后只听一声撞入肺腑的闷响,疼痛随后而至,他痛苦地跪倒在地,汹涌的痉挛绞着他的胃肠,哗一声,酸涩苦臭的呕吐物从他嘴里涌泻而出。
那人丢开了他的伞,像鄙弃什么垃圾。一脚踢歪了他的头,那人抽了抽裤缝半蹲下来,拽着他的头发拉高了他的头颅,“你呛死了我不好交代。”
贾叁已经说不出话,只能用喉音呃呃作响。唰地一下,锃亮的东西贴着他的耳朵下滑:“贾叁,这东西你不陌生,你不讲真话,第一次用你的耳朵换,第二次就不好说了。我耐心很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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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奉星如飞快地驱车奔向海湾。他中途下车将手套、沾有血迹的垃圾烧了,绕了几圈确认没有多余的尾巴,才驰回常青山。
回到柏府,他来不及接受管家他们的寒暄,开口便要纸笔,洗了把脸出来,管家已经准备好了。他凭着记忆将关键的信息誊写出来,随后放下笔,将纸页内折了几折。“交给大少爷,五爷也可以。我去洗洗,这身衣服恐怕也不太干净,你看着处理吧。”
他想起《汉尼拔》,麦金森饰演的莱克特博士身着三件套西服,外罩一层透明的穿戴雨衣,穿越一望无际的玉米田。登上仓库,杀死天赋异禀的画家,为他的“上帝之眼”这幅惊世杰作完成最后一笔调和的笔触,也是为画家向他的上帝献祭他自己。
每当他回想起那片无垠的夕阳般的原野,汉尼拔杀死画家后自下而上仰望仓库穹窿的那一眼,奉星如便头皮发麻。这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战栗,一种和杀人狂食人魔感同身受的令人胆寒的颤栗。上帝在看谁,汉尼拔又怎样看着上帝,到底他和汉尼拔谁是羔羊,谁是上帝。
他洗好了澡,挥去一身暗巷带来的铁腥味尘埃,果然等到了柏闲璋的传话。他敲开门后,男人拿下嘴里的雪茄,随手指了指。让他坐。柏闲璋靠在大班椅上,夹着眉头晃了晃纸页:“这些杂碎,轻易不会讲真话。”
奉星如不否认,“用了点手段。这是我记得的,大概列了个提纲,录音在这里。”
奉星如拿出录音笔,交到他的班台上。他说用了点手段,轻而易举,柏闲璋放下纸业,视线在他脸上、身上审过。他对此不作评价,但他的目光总是很……奉星如说不上来,从前是他总要回避这种掌权者太有分量的审视,后来更叫他想起一些荒唐的回忆。
“你跟我要那些账本,来往名录,原来为了揪这些。你也有本事。”
“人是二少爷说的,东西也是二少爷指明的,我费点时间罢了。”奉星如不打算领功,他正要告辞,却听闻柏闲璋问,那些首尾?
都处理干净了。我执行过很多任务,经验还是有的,大少爷可以放心。柏闲璋听了神色依然未曾放平,停顿着,嘴唇压得很低,可能因为肌肉僵着用力,鼻唇沟也皱得明显。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犹豫模样,奉星如等得有些奇怪,侧脸看了看他,心道,柏闲璋也有话说不出的时候?
最终奉星如只等到他一声感叹,“罢了,你注意安全。”奉星如应下正要走,又听他劝解般,“星如,遇到事要告诉我,或者老五。让我们知道,你自己不要硬撑。”
这是什么意思?担忧他的安全,对家人的关心,还是怀疑他的能力奉星如不明所以,什么时候他在柏闲璋这里,也拥有了可以被他柏大少爷关心的光荣?更何况他和柏家,从前一张桌子吃饭都谈不上一家人,难道现在反而成他们柏家的一份子了么?那恐怕更谈不上,奉星如在心里哂笑,没当回事。他脑海里转了几道弯,虽然内里不认同,但面上仍然顺着柏闲璋的叮嘱答应了。
第二天奉星如端着砂锅出来,柏淑美叫住他,佣人听柏淑美的吩咐先去装车了,柏淑美回神,对奉星如说,近来不太平,他又要替老二做事,以后用他的车出门。如果他需要人手,也可以调拨。
砂锅重,何况带着一锅焖牛腩,抓着耳朵久了也烫手,柏淑美叫来佣人端走,等着奉星如答应,抑或拒绝。这又是个不清不楚的,奉星如免不住地想。不过的确他在理,尤其当他替柏兰冈出面跟那些“旧友”打交道之后,明显感觉到自己招眼。但“柏淑美”三个字,奉星如已然是避之不及了,上次借了他的车,用了他一回副官,奉星如已自觉很出格,还是免提罢。奉星如找了个理由回绝了,柏淑美垂下眼帘,仿佛是不同意。话似乎说得太死,加上保险起见,的确自己的车已经被各路机关登记在册再不能用了,于是奉星如提了个折中的法子:“这样吧,我的车的确不好用了,要不你找部旧车给我,不要豪牌,不要新款,型号在……这几样,水货也不要紧。牌的话,能套就套。替我改装一下,这个你们比我了解,我就不乱指挥了。”
柏淑美思忖过,同意了。奉星如很觉得他们不合适再多谈,但柏淑美鞋底好像粘死了地板似的,挪也不挪。奉星如猜不到他还有什么话说不完,要走,又怕他嫌不礼貌,毕竟从前柏淑美也没少挑他的刺。
奉星如扯了扯眉毛嘴角,意思是没其他事,就到此为止吧。他还没走两步路,柏淑美又问他,老二几时出院。奉星如并未转身,只稍微拧过脸,把自己从话题里摘出来:“哈哈,我哪里说得上话。还是看你们吧。”
等奉星如见到了他“说不上话”的柏兰冈,这回果然难“讲话”了,他们探视得太频,检方很有意见,于是唯独吃的喝的送进去了,人不能进。奉星如和柏兰冈一致要求下,监视小组不情不愿地开了手机让他们视频,也只是分把钟,够讲三两句话罢了。
有些话当着面能说,隔着玻璃屏幕,似乎很生涩似的,再也出不了口。何况,他要向男人回复的事情,也并非能见诸天光的。奉星如临了,只问起他嘴边的血口,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嘴边示意:“二少爷这病养得滋润,艳福不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