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赎你们自己赎,凭什么花我们的钱!”
“就是,家里我们也有份,凭什么卖了家产你们得好处,私吞!”
“不要脸,侵占公中!!柏闲璋呢,让他滚出来!”
奉星如纵有千般武艺,也招架不住一帮亲戚推他、打他、锤他、挤他,更何况他们围逼得太紧,他竟无处施展。管家见拉不动急红眼的暴徒,疯了似的怒斥:“他妈的还愣?不快打电话叫少爷?!告诉他家里不好了!!”
上回服侍奉星如吃茶的小姑娘含着眼泪连声答应:“已经叫了,已经叫了,千乐哥说马上到!”
他们说起柏千乐,一个叔伯叉着腰转回身,训道:“那个贱种呢?一样的出身,傍了柏闲璋,就骑在我们头上撒尿?了不起了是吧?!叫他来见我!”
啪的一下,好大的耳光!他不可置信地捂着脸回身,只见奉星如瞳色极深,不同于他们这帮食禄的蠢虫只一味仗着人多势壮,奉星如手里是当真走过人命的,杀过人的阴鸷,竟叫他一时呆住了,只听奉星如从胸腔深处磨出愤怒至极的警告:“你动手我不跟你计较,你的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他回味过来这场当众的羞辱羞愤无比,愈发要一挽劣势,当即扬起手,要刮回去,同时嘴里骂了句脏,道:“狗叼的婊子”
他要打奉星如,奉星如格挡了扣着他的手臂不让他打下,旁边的人看了这一出,愈发血冲上头,要打的,要拦的,要拉架的,要保护的
人实在多,眼看奉星如就要落了下风,管家拉架拉得满头汗,更看见那些卫兵持着枪械走来,一个头两个大时,只听远远地传来尖叫:“千乐少爷回来了”
声音还未落下,厚重的靴跟已经踏响,几步现出一个逆着光的囫囵身影,那人看也不看,抬腿便踹
“他妈的,打我的人!”
老二我劝你赶紧回家,你哥都快把你老婆手脚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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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妈的,打我的人!”
一脚踹倒了谁,卫兵涌上来推开谁,管家仓皇叫唤谁,佣人上下奔忙撞到了谁,柏千乐长臂一展拨开谁扶起谁
混沌混乱昏天黑地,奉星如捂着头脸,垂下紧闭的眼眸看不清视野,只知道一双手将他托起,随后收紧,他的肩靠在一堵胸膛上。“冰袋,冰袋在这里,快快敷上!”是管家声声催促,不必奉星如伸手去接,已经有人拿开他的手,仔细贴上。还低了头,在他耳边细密地呵气,“哥,小心。”
奉星如微微推开他,匆匆别过脸,“多谢你,千乐,我没事。”冰袋在冰格里蜗居了太久,终不见天日,此刻陡然暴露在天光之下,竟冻得刺手。柏千乐瞥见他发红的手,扭头便骂:“毛巾也不懂得拿一条?没用的东西!”
其实很有一种含沙射影的意味,一句话竟将两边人马都臭骂了遍,那些亲戚才投鼠忌器警惕着安定了一刹,此刻柏千乐的话像一勺热油泼进沸水汤里,霎时四军哗变。当即一个姑奶抄手指指着他,嘴里骂:“婊子养的东西,你们一家连阴沟的老鼠都不干净!不动钱也就罢了,谁过不去呢?偏偏为了一个老二,还不是你们自己做的好事?!嘴上说得好听,老二生死事关家业,呸!谁知道底下你们兄弟叔侄几个有没有作鬼?哪怕真花钱买他,他兄弟两个捞得还不够多?半辈子的命赚到下下辈子去了!现在不花,什么时候花?带到底下买阴功够不够?!”
她一番叱骂间杂诅咒,柏千乐咬牙咬得发抖,奉星如分神看了他一眼,反手把他向前逼的胸膛挡了一挡,柏千乐脚还不肯后退,嘴里骂她:“你懂个屁!没有二伯,你以为你儿子能在x国睡嫩模飞叶子?你老公身边那堆小秘,你以为他真有这个本事靠自己养?你看看你自己”,他也抬手指了一圈:“项链,手镯,皮带,金戒指,耳环,皮鞋!你们身上穿金戴银的,难道你们有挣一分钱?!你们这叫什么,嗯?忘恩负义!”
他又骂:“你女儿留学还要不要回来?你儿子跑车买不买?你老婆的三舅赌了五十八万要不要填?你小三给你生了个好儿子吧,以后要不要读书?”
这一回,奉星如又看了他两眼,柏千乐……倒是把柏闲璋的嘱托执行得很好,太好了,在场的亲戚,有一家是一家,各自藏在皮子里的阴私都教他搅得天翻地覆,满地人,脸色皆讪。他甚至忍不住猜测,他监察得如此细致,是柏闲璋教的,还是柏淑美?柏淑美搞刑讯,手段百出耳目通天倒是不奇怪。或者,并不需要谁教,他无师自通了?就像从前在训练营里,他那些暴力的镇压一样。
但柏千乐毕竟是小辈,他首先掀桌板砸赌桌,还把一地不堪明晃晃地亮成砝码威逼利诱,都说过犹不及,此刻亦然。也有泼了老脸不管不顾的,当即捋了袖子要打起来
眼看两拨人再度冲撞,此刻倒是一声山呼:“太太到了!”
“堂伯,三嫂子,何必这么肝火旺?小年轻不懂事,你们也该好好劝劝。”
话音落下,人影才缓缓迈入门内。在一场场风波里隐匿许久的柏夫人终于露了面,她身后也拥着一众家人仆妇,一个年轻头脸的女孩子扶着她,桃花脸,芙蓉面,略笑了一笑,随后那笑意敛平了,眼里倒是有些看戏的热讽。看妆扮身韵,不似新妇,又比寻常的姑娘大些,奉星如粗粗地瞥,便感到她很有一股精明志高的神气。
柏夫人对管家冷哼,向柏千乐剜眼刀,掠过奉星如时,半寸余光停都没停。
她的面子到底还是管用些,亲戚们都让了一让,她也不拖沓,立刻抬起手摆出一个数:“我出这么多。老二为家里搏命几十年,家里赎他是道义。这一半算我补给公中的,算我疼儿子,大家的担子也松快。”
她肯拿出钱,谁会跟钱过不去?顿时那些叔伯媳妇姑奶们嘴里软和许多,什么都好商量了。柏夫人于是招呼大家团团坐了,下剩怎么分配,怎么安置,不在话下。见钱眼开,翻脸快过翻书,奉星如暗自感慨,忽觉一道视线,他循着来处投去,竟是那位粉面桃花的女孩子。她倒是磊落,被他发觉,便正脸转来,捏着茶盖刮着水面,却并不喝茶,随后对奉星如翘起唇角,她的确很有聪明,奉星如想。
等摆平了那些敲骨髓吸血肉的亲戚,梁下烟云俱散,静得可怕。柏夫人对柏千乐和奉星如都没有好声气,柏千乐办事不力,自觉没脸,拉着奉星如主动离座。
奉星如走到廊里,扭头回望时,只见女孩放了那盏不入她口的茶,转了方向面朝柏夫人,声口徐缓:“太太,您是看顾我一路长大的,我的脾气您也知道……”
他定得太久,柏千乐拽了他一把,他才回神,只见柏千乐眉眼里凝着不满,但脚步也停驻了,往内厅里沉沉递了一眼,才拉着他往外走。奉星如见他面色严肃如此,愈发奇异。
“那个姑娘是谁?”
柏千乐握着他的手腕带他来到花园里,远离了人影,才慢慢地交代:“她是李家的小孙女。”
奉星如脑海里飞速演练一遍,猛然想起柏闲璋那句“你们有李林盛李培隆手眼通天的硬本事吗?”
怪不得这两个名字听得耳熟李氏兄弟,今年换届,上了一个中央常委!这几个月来,天天伴着一号二号的名字出现在新闻里,通常是顺数第五位,分管发改和相关法律。柏千乐注视他,发觉他瞳孔缩小的细微变化,便知道奉星如已经贯通了。
他点了点头,拨开一枝芍药花,他们穿过花径,来到墙下。他仰望着层叠瓦檐上慢慢积压的灰云,天光映不透他的瞳孔,棕色浓稠。“她是李培隆最小的孙女,李家子孙众多,人丁兴旺,她生在李林盛升省委那年,那年之前李爷爷很受打压,并不好过。好事成双,又是幼孙乖女,请了多少大师神仙算命,异口同声,都说她命中福运之昌隆,远非一般子孙可比。于是两位爷爷爱重得不得了,吃穿用度,都是他们的亲信过手,连她父母叔伯都比不过。李家同辈的兄弟姐妹里,她最受宠。”
柏千乐话音一顿,朝奉星如看来,“哥,她也是太太千挑万选、唯一心水的大儿媳大伯和她,当年差点就成了。”
90删掉的尾巴那一段补好了,老婆们记得看看哦,不然怕大家看不懂这几章和接下来的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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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眸子里倒映着奉星如的面孔天光灰莽,而秋声肃杀,说不清是究竟谁了无生气。柏千乐知道自己是个灰色的人希冀、生机、光和火,他离这些生命的盛景太远,而奉星如的生命更是一片黄沙,一路荒芜。
荒芜里会盛开玫瑰吗?就像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楚门如果不推开那扇门,是否会在镜头下虚幻的生活里度过真实的一生?菲利普迪克没有给出答案,因此柏千乐也没有答案。在生机缺席、希望奢侈的年代,没有人会当幻想家。*
“我想起来了。”
奉星如微微扯开嘴角,侧脸看向柏千乐,他倚着墙,沉湎往事:“那天,天气也和现在差不多,我和你二伯刚……总之初来乍到,想穿出你们这座花影重重的庭园,结果不知道哪一步拐错了,竟然越走越深。然后听见争吵声女方的口吻、语气和声音都很年轻,几乎是个小姑娘。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倒是我的不是了。”
他话只说一半,合上此时此刻,柏千乐了悟,随后想起往事,也轻笑:“哥,我信你。你不知道,那几年,大伯他们他和休复妹妹确实闹得挺轰烈的。从前是忌讳大伯,近几年忌讳李家更忌讳她,休复可是个厉害性子,了不得,所以都不大提。”
厅内的话音静了,柏千乐顺势收了声,他们悄悄仰头窥探,只见那唤作“休复”的女孩抚着裙角起身,柏夫人仿佛挽留、但很留不住的样子,彼此话别。奉星如与柏千乐对上视线,两个人猫着腰往廊下飞闪恐怕要送客,不见主人家可是很失礼的。
幸好冒头得早,柏夫人背地里飞了他们一人一记眼刀,旋即果然交代柏千乐与奉星如二人好生接送。李休复再辞了柏夫人,只要柏千乐和奉星如陪她走到廊下,她对柏千乐不咸不淡,倒是对奉星如很有兴趣。比如她上车之前,向奉星如又展开笑靥
她伸出手,这是要奉星如与她握手的意思,“星如哥,我叫休复,李休复。千乐比我大几岁,我也跟着他这么叫你,你不介意吧?”*
奉星如总是很难拒绝女人,尤其是一个明慧标致、还比他小得多的年轻女人。她继续说:“星如哥,都说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今天我可算有缘了。”她眼里闪着奉星如看不懂的讥诮,口吻像是打趣,奉星如摸不着头脑,只好失笑:“我有什么声名可以远扬的,值得你这样高评价。”
李休复微微侧脸,脖颈随之扭动,同样灰蒙蒙的天光,她的皮肉却像她那珍珠耳坠柔润光华,奉星如忽然福至心灵柏闲璋和她的绯闻能闹得满城风雨,其实也并不无辜,皆因两位主角实在很有翻风起浪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