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1 / 1)

她低垂眼眸,勾起唇轻道:“好,我都明白了。既是这样,我不会闹着要下山。你可以放心留我独自在这里,忙你的事去就好。”

贺渊沙哑轻笑一声:“信王殿下指定由我贴身护你,直到那名暗线被查出来,城中所有刺客全部清除为止。”

他是负责在第一时间里控制局面,使事态不致恶化,三天来已完成使命,接下来城中的事已移交给总统领林秋霞主理。

“这可真是个噩耗,我俩又要绑在一起了,”赵荞自嘲般笑笑,“那公私两论。既岁行舟所做的事你都已经知道,如今也你该懂廿七那夜我为何会说那些话了吧?当时我说的话依然有效,你想好后就提补偿条件。待圣谕准我下山回城,我俩还是老死不相往来吧。”

就算昭宁帝不会重处赵荞的倾向已十分清晰,就算贺渊想不起邻水的事,赵荞心里还是自责,总觉愧对邻水那四十多个殉国的英魂。

她想,连她自己都过不去那个坎,何况贺渊?

“若岁行舟早些自首,朝廷或许能早有防备,那些人或许也……而我,明知这一点,还是帮着他隐瞒,做完了‘续命’这间事。你会恨我吧?”

赵荞抬脸,略歪头看向贺渊,静静看着对面的贺渊。

这还是她半年来第一次在贺渊面前提到邻水的事。

他看起来对这讯息没有半年前刚醒时那样激烈抗拒,没喊头疼,只是微蹙了眉心,这个反应完全不在赵荞的意料中。

贺渊似乎愣怔了片刻,才满目愕然地回视她:“你这姑娘是不是傻的?”

无端端被骂,赵荞也愣住了。

“从松原回京的路上,堂兄教训我,说天底下大约没第二个蠢货会像我这样,责任感过头,什么都想往自己头上揽。同样的道理,邻水的事和你有什么相干?”

在赵荞脑中乱成一锅粥时,贺渊低下微红俊颜,沙沙的嗓音里藏着隐隐闷笑声:“阿荞,我有个疑问,关于从前的事。”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问什么?”

炽盛阳光斜斜洒进亭中,将贺渊两颊蒸腾出可疑红云。“从前,我是不是时常亲你?”

“啊?”这什么鬼问题?!

“你觉不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实在很像……”

贺渊觑了她的唇一眼,没好意思将话说完,因为太流氓了,对面那姑娘大概会恼羞成怒到想咬死他。

赵荞自小在街面上打混,街头粗鄙浑话听得不少。虽贺渊没说完,但联系这前因后果,再加上他那古怪的问题,和微妙瞥向自己唇间的眼神,她立刻如醍醐灌顶。

这流氓的言下之意是,她对邻水的事会有那般出人意料的沉重心结,情况就很像街头粗鄙浑话里时常用来调侃年轻爱侣的那句话

沾多了某人的口水,说话就会变得和他一样!

第61章

赵荞着恼瞪他:“你之前是怎么好意思说我流氓的?和你比起来,我可真是小氓见大氓!”

他俩今日怎么像对调了性子?她这儿正正经经同他说着人命大事, 他可好, 满脑子莫名其妙的污七八糟!

“我说什么了吗?”贺渊无辜抿唇, 露出出右颊那枚浅浅梨涡。

哦,只是在心里想想,耳朵红红, 没说出来就不算流氓?仍旧是正气凛然的贺大人呢……呸。

赵荞腹诽着他的奸诈, 没再说话。

各怀心事地吃完这顿饭后, 贺渊亦步亦趋跟在赵荞身侧,随她行出别业大门前的小径。

两人并肩走在山间林荫下,盛夏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若有似无落在他们手边,仿佛一缕薄金纱幔的两端被分别握在两人的掌心。

“贺渊,我虽不懂你方才为什么要那样说, 但你骗不了我,”赵荞目视前方,只觉唇舌发苦, “邻水的事,你不可能不在意的。”

若不是因为发现贺渊是个外表冷冰冰、内里却重情重义的赤忱之人,她当初也不会对他另眼相看。

贺渊轻轻点头,淡声坦诚:“在意的。若是去年冬刚醒时知道了岁行舟做的事,我或许……”

哪怕那时他什么都不记得,只要知道了此事,想来也是会失控到亲手宰了他的。

贺渊负手缓步, 沉嗓微喑:“昨日岁行舟临走前,陛下将信王殿下、林大人、我、孟翱唤去了勤政殿。乍然惊闻岁行舟的所作所为,我与孟翱都怒从心中起,孟翱甚至险些就要当着陛下的面对他动手。”

身为金云内卫左右统领,贺渊与孟翱在那个当下对岁行舟的恨意可想而知,也在情在理。

“可是,林大人说服了我们。”

*****

贺渊一声长叹,摇了摇头,眼底盛着自嘲。

“立朝这些年来大面上风平浪静,像我与孟翱这种近些年才长起来的武官武将,对生生死死还是见少了。比起林大人他们那些从复国之战的尸山血海中走来前辈,需要汗颜自省的地方确实太多。”

成王妃林秋霞在立国之初曾是雁鸣山武科讲堂典正,又担着金云内卫大统领之职,总领左右二卫数年,也是名动天下的“左手神剑”。

她的右臂损于复国之战时的江阳关守城战。

那一战的惨烈程度,在长达二十年的复国战史上都能排上前五,双方死伤加起来远超十五万之众。

那年她还不到十七。

在无数同袍的鲜血中成长并活下来的人,对人对事总是看得透彻许多。

“林大人说得对,岁行舟的事,只能按律问罪,谁也没资格去谈‘若他当初如何,邻水的事或许就不同’。否则,满朝文武泰半都该与他同罪论处。”

朝廷知道松原有裂土之心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可朝中关于是“继续对松原郡持续怀柔绥靖”还是“尽快围城收权、必要时直接强攻”,大家各在其位,衡量的重点不同,自会有相左意见,从昭宁帝还是储君时就争执不下,迟迟无定论。

而去年夏末秋初,北境戍边军成功抵御吐谷契越境偷袭的捷报入京后,信王赵澈已直觉“松原气味不对”,可他没有证据,只能对昭宁帝做提醒谏言。

之后神武大将军府派亲信特使前往松原实地核查,竟也被黄维界与邱敏贞糊弄过去,未看出半点异样。

御史台与兵部每年都会分别派专人前往各地军府稽核,可松原北境戍边军坐吃前哨营两千人空饷长达半年之久,这个秘密竟是今年二月赵荞与贺渊抵达松原后才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