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永远能捕捉到她心中瞬间的恶念,却察觉不了她绵长的善意。
这样一想,她们母子之间,又不是心意相通的。
族人们近来总是暗中催促着蓝枳,让她尽快给上一任族长一个终结,他们需要更年轻的力量。
蓝枳却迟迟没有动手,族人都在暗地里说她的心狠不下。
蓝枳有时候看着日渐衰老的母亲,她想,或许她不是为了扮演什么孝女的角色,才容忍伤害过她的母亲活了这么久。
她望着她,就像看到了自己的下场,一种可悲的宿命。
蓝枳会在母亲这里,待到自己喘不过气后,才离开。
母亲是在一个蒙蒙细雨天走的。
病榻上的母亲大睁着眼睛,在她靠近时却不会闪躲和颤抖。就算不去用手指试探她的呼吸,蓝枳也知道,母亲死了。
再也没有人会在她爬出泥潭时,从后面拖住她的双腿。可她已经浑身满是洗不净的淤泥,再也无法从这里抽身了。
母亲走得那天,族中每家每户都升起白色的幡,招魂用的。
蓝枳穿着属于族长的华贵衣装,银首饰不要钱似的堆在她的身上,她仿佛成了个挂首饰的摆件,安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她望着盘旋而上的白幡,绵延至苍穹。天阴沉沉的,有风自狭窄的洞口闯入,吹得那幡旗猎猎作响。
蓝枳想,也许这引魂的白幡根本毫无作用。
她的母亲,和蓝家历代枉死的族长,只会变成冤魂盘踞于此,一代接着一代,诅咒这个地方。
蓝枳接下族长之位的那一天,陶眠就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她。
洞口有一束光短暂地从他的徒弟脸上滑过,徒弟仰着头,睫毛被细密的雨丝打湿,她仿佛哭泣,却又没有真的在流泪。
楚北笙也看见了这一幕,那一刻,他的心底忽而产生一丝说不清的怜惜之情。
仪式散后,他提着一壶酒,主动找上了新族长,说小酌几杯。
蓝枳在心里盘算着,接任族长之位后,要不了多久,族人就会催着她和楚北笙完婚,提前多了解他一点,对自己百利无一害。
所以她点头应承下来。
那天楚北笙难得说的都是人话,他从小跟着父亲外出经商,是个很有见识的人。
蓝枳听他谈论外面的风花雪月,时而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她虽然借着祈福的机会,也走过许多地方。但总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离去,风景也不曾为她停留。
如今听楚北笙绘声绘色地描述他一路的见闻,倒也是排遣寂寞的办法。
从那天起,蓝枳和楚北笙的关系从僵硬到缓和。若是不出意外,他们就要在族中长老的见证之下完婚。
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差错。
事情要从楚北笙主动提出跟随蓝枳外出祈福开始说起。正是在那一次祈福的路上,楚北笙偶然见到了一个和蓝枳一模一样的女子。她美丽、柔弱、惹人怜惜。有着新族长的秀美容貌,性格却更讨人喜欢。
楚北笙对她一见钟情。
第406章 花魁
采女族的神女祈福,在整个南瞻洲闻名。蓝枳正式接任族长之位后,她要接下的祈福仪式比起以往几乎多了一倍。
这天她又要出门去某个王城祈福,陶眠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收拾东西。
蓝枳一件一件打理着祈福要用的法器,耐心地把每一件擦拭干净,再放入一个鎏金的长方形箱子中。
陶眠掐手算算日子,该到蓝枳和蓝橘要见面的时候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场重现的梦境中能改变多少,可他还是决定隐晦地提醒蓝枳一两句。
“蓝枳,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可能还有亲人在世。”
“嗯?是指我爹么?他在我出生后不久,就去云游四方了,一去不返。他并不喜欢我娘,但是当年被我娘一眼相中,挑做族长的伴侣。”
“呃……”
陶眠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段。蓝枳除了有个严厉的娘,还有个不负责任的爹。
这孩子怎么这么惨。
蓝枳继续叠衣服,红黑双色的祝祷服被她用手掌仔细地抹平褶皱。
“我对他没有什么印象了,我也不埋怨他。如果自由能让他感到快乐,那他就去寻找自由吧。”
她平淡地说道。
陶眠凝望着徒弟的脸。蓝枳虽然才十几岁,但她在迅速褪去青涩,族长的身份给她增添了几分寻常少女没有的神性和疏离。她的母亲教导她,族长不要把自己的喜怒哀乐暴露在人前,蓝枳也的确做到了,她连对未来的丈夫楚北笙都是淡淡的。
对此楚北笙总是颇有微词。他如今能够接受和蓝枳的婚约,但他总觉得,蓝枳不够在意他。
他明里暗里提醒过几次,蓝枳对此也是很无奈。
她从小接受的教导如此,不要过分地爱,也不要过分地恨,她其实并没有充分习得人类该有的情感,楚北笙有点强人所难。
这回外出祈福,楚北笙也是强烈要求跟随队伍同去,说是要和蓝枳培养感情。蓝枳偶尔看着楚北笙,很有新鲜感。他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在她面前袒露幼稚的那一面,可他明明已经从父亲手中接过大部分生意,如今也算挑起大梁了。
那时候蓝枳和楚北笙,在外人眼中,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对于楚北笙此番随行,蓝枳并没有点头同意,但也不反对。楚北笙算是硬赖上了他们的队伍,对此还沾沾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