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蓝家的历任族长中,她或许不出色,但一定称职。

陶眠看着眼前的八果,年纪小小,对未来遭遇的背叛、劫难一无所知。

她从来不愿意当这个族长,但这时的她,还不知道蓝橘的存在。她是蓝家唯一的女儿,如果她不肯接手族长之位,蓝家的根就断了。

所以她承受着这些非人的折磨和苦难,在重压下成长。

“蓝枳,”陶眠叹息一声,“如果你不是生在蓝家,你一定会幸福得多。没有什么能困住你,无论你做什么,都会有好的结果。”

蓝枳只是笑笑。

“偶尔我会幻想,如果不出生在蓝家,我会做些什么。或许会当一个教书的先生?我喜欢读书,只是不喜欢读这些……”

那天陶眠陪蓝枳坐到天明,在采女寨的族人外出劳作之前,他悄悄地离开了破旧的老屋。

就像他所言,他不会再给蓝枳惹麻烦。

蓝枳仍然在尽心尽力地学着成为一个合格的族长,她的母亲待她依旧严厉,不让吃饭的事经常有。但蓝枳不会再饿肚子了,因为陶眠时常从伙房“借”些食物过来。

蓝枳习惯了他的存在,也不再赶他离开。只是他们之间的交流不多,蓝枳不是个喜欢倾诉的人,有过一次就够了。

蓝枳自认为自己能力平平,可陶眠知道,她体内蕴藏着深厚的天赋。有一次蓝枳在抄书,忽而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你怎么会在这里?快走吧,你不属于这儿。”

陶眠心里一惊,以为徒弟认出他这飘来的异魂。

“蓝枳?”

可当他叫起蓝枳的名字时,仿佛又把她唤了回来。她茫然地抬头。

“百里?”

没有任何异样的神情,她对方才无意识说出的那句话没有半点印象。

“没事,”陶眠按捺心中的起伏的情绪,“是我听错了。”

第405章 一个蒙蒙细雨天

遗尘诀带来的梦境仍在继续,在这里,时间失去实感,转眼蓝枳就比之前长高了半头,她变得更加沉稳平静。

过去陶眠或许还能从她的脸上辨别出一点小心思,如今是完全不能了。

蓝枳成长为一个处处得体的少女。她开始跟着母亲外出祈福,跟族人打交道,也在接触自己的婚约对象。

蓝枳和楚北笙,简直是包办婚姻的典型。

楚北笙不喜欢这个老成寡淡的姑娘,尤其她的身份,还是未来族长。楚家在族中比较特殊,他们一家行商,常年在外奔波,和外面的世界接触得比较多,花花肠子也不少。

但楚家的长辈对蓝枳很中意。他们一直希望能娶进来一个大方得体的姑娘,蓝枳在族中又身份尊贵,强强联手,再合适不过。

而蓝枳的母亲为她择取这门亲事,也是看中了楚家雄厚的家底。尽管她认为楚北笙这个少年人不够稳重,心思也多。除去这一点,这桩婚姻实在是叫她满意极了。

这是一件除了当事人的感受之外,处处考虑周全、皆大欢喜的事。

蓝枳对此泰然处之。她比楚北笙更早学会了如何在自己讨厌的人面前伪装情绪,她做得滴水不漏,以至于楚北笙到把她赶出族中的那一刻,都认为蓝枳深爱着她。

彼时蓝枳不知晓他的心思,如果她知道,或许会嗤之以鼻。

在长时间非自愿的相处中,她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就是从讨厌变得不讨厌,把楚北笙当作一个普通朋友看待。

唯一一件让她对楚北笙改观的事,是在她母亲死去的那一日。

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采女族的长寿,都是用族长的性命换来的。

凡有索取,必有代价。

蓝玉和近两年都在卧床养病,族中事宜逐渐放手,交给蓝枳。蓝枳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让母亲操心。

母亲在迅速地衰老。当下一任族长人选被灵石认可后,上一任的族长,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颓下去。

当老族长死去,就完成了位子的交接传递,新族长就可以理所当然地上任了。

蓝枳握着母亲的手,干枯,像冬天落在地上的树枝,硬得发脆,稍微用一点力气就能折断。

这双手曾握着小臂长的竹条,将她抽得遍体鳞伤。如今蓝枳只要攥紧手掌,就可以将它们捏碎。

她一瞬间的邪恶念头,似乎被母亲感知到了。她们是母子,母子连心。

母亲疲惫地睁开眼睛,眼中透出可怜的、脆弱的微光,像即将被屠宰的家禽。而蓝枳自己这双修长有力的手,就是没有刀刃的屠刀。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收割母亲的性命,等她走出门,族人会举办最盛大的仪式,迎接族中新一任族长。

“娘。”

蓝枳轻声地唤着蓝玉和,她能察觉到母亲的身子微微抖了一抖,像一只瑟瑟发抖的老鹿。

“娘……”

蓝枳轻轻叹息,她并没有提前了结蓝玉和性命的打算。

母亲永远能捕捉到她心中瞬间的恶念,却察觉不了她绵长的善意。

这样一想,她们母子之间,又不是心意相通的。

族人们近来总是暗中催促着蓝枳,让她尽快给上一任族长一个终结,他们需要更年轻的力量。

蓝枳却迟迟没有动手,族人都在暗地里说她的心狠不下。

蓝枳有时候看着日渐衰老的母亲,她想,或许她不是为了扮演什么孝女的角色,才容忍伤害过她的母亲活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