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眠师父,”元鹤正色,转身行了一礼,“打扰您休息了。”

陶眠整晚睡得不沉。徒弟孤身赴宴,他心中挂念,这会儿平安回来,也算终于放下了心。

元鹤出门前,是陶眠用《天尽六变》,施加幻术,让除了夏之卿以外的人都看不见元鹤的真实容貌。

陈如故确有此人,他跟随胡将军行军打仗有三五年了,深得信任。

可惜这人嗜酒如命,不上战场的日子,经常深夜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那夜他和三两朋友共饮,又喝得醉醺醺,从酒楼归家时,不小心跌入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溺水而死。

他的尸体是被元鹤发现的。那时元鹤正苦于没有突破口,让他以一个合理的身份出现在夏之卿的视线中,正好,这陈如故送上门来。

现在他的尸首还停在墨钓轩中,被陶眠用秘法定住,以免腐烂。

他还有用呢。

今日有点晚了,陶眠让元鹤先去休息,有事。

元鹤没有睡懒觉的习惯,睡了一个多时辰,就和往日一样醒来。

墨钓轩还没开门,第一个中签的客人,要两个时辰后才能到。师徒二人吃了顿早饭,元鹤和陶眠简短地聊了昨天宴席上的事。

陶眠还有些乏困,打了个哈欠。他的腿上团着一只白兔,这是那天他从黑蛇口中救下来的食物。兔子有点傻,差点命丧蛇口,还不肯放弃嘴里那点干草,三瓣嘴蠕动几下,半点不耽误吃。

仙人不随便出手,但这种傻得出奇的值得出手。他拍拍大蛇的身子,让它把兔子吐出来。黑蛇本来只是吓唬这兔子玩,并没有真的打算吃它。

于是陶眠就把兔子养下来了。或许是因为傻,它乖得离谱,怎么揉搓都不生气。

现在陶眠抱着兔子,听徒弟描述宴席间众人的反应。说起夏之卿时,他哂笑一声。

“夏之卿过了昨夜恐怕就要做噩梦了。”

元鹤的目光落在陶眠怀里那只白兔,看它动得飞快的嘴,草料眨眼间消失。

“不出七日,‘我’就会死在夏之卿手中,人尽皆知。”

第373章 三支签

正如元鹤所言,那日酒宴后的第五天,陈如故被夏之卿邀到酒楼喝酒,三巡酒后,他和包括夏之卿在内的几位道别,独自一人离开。

结果第二天,陈如故的尸首就在护城河边被人发现,他是中毒而死。

备受器重的参军死了,胡将军正好借题发挥,硬是要夏之卿给出说法。更糟的是,在他们那天喝酒的酒楼,那套用过的酒具之上,还被查出了残毒。

最后夏家交出了一个侍卫顶罪。这侍卫和陈如故是同乡,自称嫉妒对方的好运气,年纪轻轻就做了参军。他知道陈如故有嗜酒的毛病,但酒量很差,所以在倒酒时故意抹了毒,将他杀死。

这事不能深究,否则就会引出更大的麻烦。衙门也就得过且过了。唯独胡将军三不五时还要拿这件事刺夏家一刀,意思是他知道真凶是夏之卿本人,那天他初见陈如故时的异样,所有人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胡家和夏家本来就是表面关系,胡将军总是抓着此事不放,也叫夏之卿着实头疼。同僚之间的风言风语传得厉害,又说他好妒,又说他嗜杀,总而言之,没一句能听的好话。

但陈如故的死和夏之卿没有半点瓜葛,这事他是真被冤枉的。

他的确怀疑陈的真实身份,然而他还在调查中呢,这人却猝然没了。

夏之卿被杀个措手不及,陷入相当被动的局面之中,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他杀了陈如故。

而且这件事还被捅到了天子那里。本来因为连襄公主的死,皇帝就对夏之卿心存芥蒂。只是碍于他立了功,夏家的权势又大,不好发作罢了。

这回他犯了错事,还叫人顶罪,闹得满朝皆知,皇帝也有理由待他冷淡。朝堂之上,言辞间多有冷漠之意。

夏之卿在朝中很不好过,他心中郁闷,整日借酒消愁。

这些时日,陪在他身边的一直是那位名叫红笑的舞姬。红笑被夏之卿赎买回府,伴他左右。红笑是个会体贴人的,一朵温柔的解语花。夏之卿烦闷之时会发脾气、砸东西,吓得府中的妾室丫鬟不敢近身,这时只有红笑会主动上前,为他递上一杯醒酒的热茶,给他不小心划破的手掌包扎。

夏之卿就算喝得酩酊,也始终保持着一分清醒。红笑的所作所为他看在眼中,他愈发地离不开她。

有次夏之卿醉后将酒桌上的杯盏碗碟一扫,一只玉酒杯飞出,恰好砸中了跪地拾掇的红笑。

红笑的额头瞬间破了一块,她面色如常,继续把剩下的残杯碎渣清扫干净,又为夏之卿换上新杯。

这时夏之卿双手托住红笑的脸颊,仔仔细细地看她的伤口。

“疼吗,红笑。”

他问。

红笑搭在案边的手指一缩,她把自己的手盖在了夏之卿的手上,弯唇一笑,轻轻摇头。

“不疼的。”

“骗人。”

夏之卿把手松开,倒在案上,轻声低语。

“红笑,连你也哄骗我……”

红笑知道他如此低落的原因,她并未回话,不多时,夏之卿沉沉睡去。

汲汲于名利者,终将被名利所噬。

夏之卿明白这道理,但他泥足深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沉沦。

红笑为他更换了香炉中的熏香。

夏之卿做了一个梦,梦境混乱至极,一会儿是元鹤临别时的模样,一会儿是连襄一步一步走入湖中,回眸远远地望着他。

他甚至梦见了他们年少时的场景,连襄把一只燕子风筝放上天空,他和元鹤也在。

醒来后,没有风筝,没有元鹤,连襄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