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凑近去看,不由屏住呼吸,深怕惊扰到什么。
这似乎是我第一次能这么贴近地毫无顾忌地盯着他看。从他的眉头到眼角,再越过挺拔鼻梁看那淡色的薄唇。
我脑海中闪过无数纷繁复杂的画面,那些记忆深处模糊的倩影,朦胧的浅笑,在这一刻都清晰了起来。然而这一切都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因为知道一碰会破碎,便只能痴痴地望着……
他还活着吗?
我突然想伸手去触摸,然而没等伸手,身后便响起了一个调笑的声音。
“看够了吗?”
我吓了一跳,差点一头倒栽进池子。我猛得回头,便看到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我惊讶地张了张嘴,见他手中托着一只陶埙,然后突然反应过来,“傀儡?”
“大师兄”笑了下,像是在赞许我的机智,然而他却又摇了摇头,“只猜对了一半。”
什么叫只才对了一半……我在脑海里不停地做着假设,心里紧张得像是在写高考答卷。
“莫非……是离魂?”
我心中恍如惊涛骇浪,只能绷紧了脸小心地看他。当我发现他脸上笑意更胜,便知道我是答对了。
然而我虽然猜对了,心里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离魂,顾名思义,便是将自己的灵魂从躯体中取出,转而附身在别的东西上。听着有些像邪术,但离魂是无法附着在活物上的。不过离魂虽然是正儿八经的法术,但却很是鸡肋。离魂附着的傀儡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修行炼化的身体,即便可以在傀儡中注入灵力,但傀儡能承受的灵力有限,消耗完若是不及时补充,那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还有一点,若是在离魂期间受到伤害,很容易伤及魂魄。我当时要是真的杀了大师兄,不仅不能将他变成魃,反而更可能会使得他魂飞魄散。
一想到这一点,我便觉得浑身冰冷,心里更是惊骇。我是真的没想到,大师兄会为了能继续使用灵力,居然这么铤而走险。
“你现在的表情真是和菡初见到我时一模一样。”
我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说什么劝言都不合适。作为差点杀了他的人,我有什么资格关心这些。
我幽幽看着他,心底却悄然烧起了愤怒。是对自己,也是对他。为什么,为什么大师兄此刻还能如此气定神闲,难道不应该是立马把我抓起来,将我千刀万剐吗?
“大师兄引我前来,就不怕我再对你下手?”
“你既然这么问了,难道不就代表着你并无此意?”大师兄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你倒是不必有多么自责,刀剑生死,成王败寇,北戕王与我恩怨颇深,反倒是因为有你在场,他自己放弃了下手的机会。况且……银霜晴雪剑是我伴随我多年的佩剑,你觉得我会死在自己的爱剑之下吗?”
他这么一问,我倒是愣住了。难道银霜晴雪剑下了什么防护的机制,就比如被非主之人使用时,会自爆?
这么一想,难道他当时是故意扔掉佩剑的?
我看着大师兄眼底闪过的狡黠,不知道该佩服他心思缜密,还是该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但无论如何,我对大师兄起了杀意,这是事实。
我拿出藏在袖中的密卷,递到他面前,在他的注视下,我突然觉得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头,酝酿好了一会,才道:“这是……高阳青在寻找的东西,想来也是大师兄需要的东西。”
大师兄接过密卷,“你这是……要投诚?”
李默:本应该是双倍的大师兄,收获双倍的快乐,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第50章 第十九章
19
投诚……行吧,如果他觉得是投诚那就是投诚好了。虽然大师兄说不怪我,没有将我同别的魔修一般看待,但他仍然觉得我抱有某种目的,为求某些好处。当然了,我确实抱有目的:我希望他能好起来,能继续修行,能像以前一样继续做那个举世无双的云岭大师兄。不过这些私心,我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我默不作声,就当是默认。
大师兄挑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我顿时紧张,深怕他看出些什么,便假装坦然,直直与他对视,甚至眼神中加了些许的压迫与得意。
然而大师兄依旧淡定,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我别有用心。即便我已经知道他的身体只是个傀儡,即便他的真身就在池底,但当他站在我面前,我却一点占上风的感觉都没有。就仿佛他还是那个顶天立地的大师兄,而我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是的李默。
我感到挫败,却又无可奈何。
就在我开始唾弃自我的时候,他终于收回了打量我的视线,掂了掂手里的密卷,突然轻声笑了起来。
“你若想和阿青和好,直接对他说便是,何必这么拐弯抹角?”
“……”嗯?等等?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我明明什么也没说?还有,谁要和他和好?他算哪位!
我努力绷住表情,试图以冷漠表达我的不屑。
然而此时机智如大师兄似乎也没有看懂的我意思,继续道:“他本来就耳根子软,若是你,就更别说了。”
更别说什么?怎么说得好像我只要求和高阳青一定会毫无犹豫地原谅我似的,他现在明明恨不得马上送我归西。
大师兄对我和高阳青到底有什么神奇的误解?
我幽幽盯着大师兄,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大师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语气却是意外认真,“你若是实在拉不下脸,我倒是愿意帮你转达,不过……这卷心法还是免了吧。”
这时,我脸上的惊讶已经完全收不住了。
我看着他走到我面前,将金印密卷递回了我手里。闻着那抬手间清冽的翠竹冷香,我心里突然乱了,看着手里的密卷,又茫然地抬头。他对我淡淡笑了下,一拢袖将手背在身后,越过我站到了池塘边。
一个是迎风独立,一个是沉水静寐,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却一动一静,诡异而又出尘绝世。我移不开眼,心却又仿佛突然坠入了冰窟。
他不收,是不信这密卷是真的?还只是因为是我给的?
我不敢问,因为害怕听到我不想听的答案,我只能默默看着他的背影我明明站得离他很近,却觉得他离我很远。心中隐隐刺痛,但又不敢发作,我正黯然难过,又听他声音响起。
“舍身心法,谓之舍身,便是舍己之身,渡化人间,这本是与佛门禅心一脉相承。但可惜,这心法却被卑鄙之人利用。”
是了,舍身心法最大的用处便是能转移他人身上的伤势,特别是在此人身体孱弱无法承受伤病的时候,适当转移病痛是非常有效的医治办法。无论使用心法者是出于情谊还是道义,因为是自愿承伤,便也无可指摘。然而“自愿”这一定义其实是可以非常模糊的,有些人便利用这一点,专门收养了一些无辜稚儿,教他们舍身心法,并给他们灌输所谓的“道”,以此让他们“自愿”为他人承伤,并以此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