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无助又害怕,而在心底的更深处,溢涌而出的绝望又几乎将我的心撕碎。

我逃不掉了。

眼及之处皆是猩红的血和退去颜色的尸体,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刻印进了脑海,他们死前的惧与恨似乎通过我手上的血渗进了我的身体,他们在我身体里呐喊,撕扯我的灵魂,只将我拖向无尽的深渊。

可怕的从来不是绝望,而是绝望之后依旧无尽的绝望。

我再也逃不掉了。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已经哭了很久很久。

“为什么要哭?”

尸鸠天士站在阴沉晦暗的天地间,血目的光将我牢牢遏住。

他冲我笑道:“你不是已经把他们都杀了吗?”

我倏地睁眼,满身冷汗,胸中心悸还未褪去,看着干净的床铺和简单却不设防的桌椅门窗,一时无法判别自己在哪,只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随着“吱嘎”一声,我来不及躺回去,便只能和来人四目相对。

高阳青看着我,而我也在看他。眼神乍然撞在一起,没有剑拔弩张,只觉得十分尴尬。

他喉结一动,道:“你醒了。”

“嗯……”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俩谁都不愿先开口,只是互相看着,打量着。高阳青仍旧是高阳青,但又是能一眼看出些许不同。他彻底褪去了少年的模样,十年的光阴将他的五官打磨得更加深邃,这张脸乍然将我脑海中原来的影像顶替,我好似又回忆不起他以前的样子了。

高阳青一在桌边坐下,我便不由往床里头靠。我本来是打算水遁的,然而下落得太快,竟真的被水面拍晕。之后的事,我都不得而知,甚至我都不清楚自己昏迷了多久。至于高阳青,目前应该是救了我,但这只是一时的。我们毕竟立场相对,在不确定他的态度之前,一切都不好说。

我戒备地看着他,一言不发。终于,高阳青忍不住了,抬眼装作随意地问我:“可有哪里不适?”

不适?

光是看到你这么大刺刺地坐在我面前,我便浑身不适。

见我不答,高阳青又道:“你不必担心,没人知道你在这里。”

他说得小心翼翼,又带着几分讨好。

讨好……当我想到这个词便不由在心中嗤笑,他堂堂任远君居然在讨好我一个小小魔修?难道他没有发现我在魔宫中的身份?

眼见着他的目光落在我右臂,我一怔,不由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右边的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空了。我赶忙凝神,拉开袖子,便看到以手肘为分界,前臂一片灰白,已经聚不成形,露出血糊糊的断面,而后臂处则是大片大片的黑紫,被泼了符水的表面坑坑洼洼像是风干的橘皮,然而经脉又诡异地突出虬结,恍如恣意生长的肉筋正将整个上臂绞紧。

我尝试调动周身力量,却猛然觉得呼吸一窒。

“你”我一张嘴便吐出一口血,高阳青吓了一跳,上前几步便按住我的肩膀一脸担忧地看我,道:“你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

我大喘几口气抹去嘴角的血,只觉得他一靠近,我背后的寒毛便竖起,只能默默伸手将他推开一些距离。

他身体顿时僵住,脸上难堪,自觉后退一步,垂下手,目光沉沉地看着我。

我问:“你是不是拿了我的东西?”

他迟疑了一瞬,抿着嘴从袖子里拿出一段红绸,红绸正好包着一个乾坤袋与一把短刀,高阳青将东西“啪”得一声搁在桌面。

那红绸一脱离高阳青的手,立马像是有生命似的从桌子上一跃而起。眼见着红绸朝我飞来,高阳青却眼疾手快地在半空中将红绸截住。

他皱眉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混天绫。”我脱口而出。

红绸自然不是混天绫,但它于我却比混天绫于哪吒重要得多。

高阳青自知我是在胡诌,却也不恼,反而只是有些意外地看我。我顿时觉得无趣,伸手去够红绸,他却将手移开。

只简单的伸手动作,却不知牵动了哪根痛筋,我喉头一紧,齿间腥甜,只能屏气将血咽下,按住怒意沙哑道:“给我。”

高阳青一听,脸色又沉下来,“这东西……很邪乎。”

魔修的东西不邪乎还能怎样?圣光普照?

“给我。”我耐着性子重复了一边。

高阳青摇头,“修炼魔道百害无一益,我帮你查看过,你体内虽有秽气但侵入不深,若是你现在停止修炼,还有回头余……”

我探身拽住红绸一角,冷冷威胁道:“给、我。”

“不,我不想害你。”高阳青拽着红绸与我角力。

多管闲事。

我只觉得胸中怒气翻滚,像是沸腾的岩浆,恨不得冲上去,将他那张正义凛然的脸撕碎。

而我也确实那么做了。

我扑向他,便是一拳。拳头堪堪擦过他的脸颊,他便闪身到了一边,一脸难以置信。我扑了个空,撞到了桌子上,回首便是朝他冷哼,随即又上前抢夺。我俩赤手空拳几个回合,高阳青左躲右闪,当他见准机会钳制住我的手,却又突然抓空。

我的手再一次从碎砂凝聚,但速度已经比上一次要慢了许多。脊柱的痛感在打斗中被无限放大,我甚至觉得每一次的呼吸都撕心裂肺得痛着。

“还我。”痛感在撕扯我的理智,我恶狠狠地瞪着他,踢开已经裂开的木桌,体内秽气不受控制地散开,然而一触及墙面又被弹了回来。

他果然在房间里下了禁制。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又愈发怒不可遏。

他居然敢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