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看着我,眼睛忽明忽暗,复转向别处,幽幽道:“师父决定的事,早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我一听,张了张嘴,一阵怅惘,但心底又莫名火大,像是快要煮开的沸水,面上平静,内心却像是要炸开锅,我心存一丝幻想,问道:“不会……是和那个少庄主吧?”
师姐犹豫了会,又缓缓点头。
“他不是个病秧子吗!这种人怎么配得上师姐呢!”我突然拔高了声音,师姐吓了一跳,按着我顺气,看看外头关紧的门,又回头看我。
“你快别说了。”
见此状,我却更气了,“怎么就不能说了!师姐好歹也是我含云峰首徒,峰中大小事务都是师姐打点,人人钦佩,且不说这能力和威信,便只论医术,那也是数一数二的。”我一顿,突然激动道:“落星山庄是看中了师姐的医术?好啊,他们几次寻我师父求医不成,竟打起这等主意来了?”
师姐皱眉,“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呢?”
我不以为然,脑袋里转得快,嘴也跟着利落,“且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搭上了岩松道人,岩松道人常年闭关,对含云峰几曾上心过?他不插手也就算了,突然上心了却也不知道做的都是什么事。先是管我手札上记的东西,现在又给师姐乱点鸳鸯谱……他是不是知道了我被师父收徒的事有师姐牵线,觉得师姐手眼通天,故而忌惮师姐”
“越说越不像话了!”师姐突然急声斥道。
我一下委屈地没了声音,师姐不曾这般吼声过,抚胸喘了喘气,脱力似的扶着桌边坐下,又柔声细语道:“师父养我育我,待我如亲女,我的婚事他自然是多番考量的。”她大拇指按着食指,细细摩擦,眼神有些茫然,远远的似乎落在别处,她这么说着,似乎是说给我听,却又像是在说给自己,“世间婚嫁,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行三书六礼皆遵从天道,八字相合既是对的人,是天祚之缘,天道又怎么会错呢……”
我辩驳之话欲脱口而出,却见师姐心乱如丝的样子,突然像是被扼住喉咙,脖颈酸胀不已。此世间万物皆是天道的运作,我身在其中又有什么资格评判这对错。我心中针扎般地刺痛,仍是忍不住追问道:“那游一杰呢?他便是错的人了吗?”
“他……”师姐呢喃了好几声,终是红了眼眶。
我心中无限怅然,就像师姐知道我什么时候在心里骂人一样,我也知道师姐看喜欢的人是什么眼神。旁人皆欣羡游一杰对师姐情深款款,却不知师姐何尝不是对游一杰诸多牵念。
当初去秘境送行,师姐可真的不是单单只来送我一人的啊。
我看着师姐难受,心里更加绞痛,正欲开口宽慰几句,却听她道:“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与他怕是有缘无分的……”一句话,她说得淡淡,却偏偏听着让人多生许多忧愁,我听着这认命似的丧话心里翻江倒海,她又继续道:“曾有个云游僧人给他算过命,说他天资卓越,仙缘深厚,不过命中却有一情劫,让他后生坎坷。”
“情劫……”我胸中火烧火燎,恨不得把这两个字咬碎了吞进肚,就因为这种虚无缥缈的说法就让我师姐受这等安排,封建迷信真的害死人啊!
我愤愤问道:“师姐真的信吗?”
师姐苦笑起来,“我信不信不重要,关键是他的师父信。”
我看着师姐惘然若失,心里越是焦急却又越是说不出话,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刚才嘴皮子这么溜,现在却屁都放不出,真是嘴贱!
师姐看看我,却又反过来拍拍我的手背,“就这样吧,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自幼生长在这里,也曾想过离开,也许……这样……也好……”
什么叫这样也好?这样可一点都不好!我开口想反驳,院外却传来敲门声,服侍的童女在房门外传话,说是游一杰来见。
我和师姐一对视,她眼底明显浮现过慌乱。
“师姐可是不想见他?”我握住师姐的手,“师姐莫慌,我这就出去打发了他。”
我刚走两步,师姐却又起身拦住我,我看着她等她发话,她却又支支吾吾拿不定主意。
“师姐到底是想见还是不想见?”
师姐眼神游移,看看我,又看看外边,“我不知道……”
师姐何曾有这样举棋不定的时候。我想了想,便拿主意道:“不如师姐还是见了吧,你别怕,我躲屏风后面,有什么事我立马出来。”
我往屏风后一站,师姐床边的铜镜又对着门口,我便刚好能看见游一杰进来。
他甫一进门,便急急一步跨到了师姐面前,“这是怎么了,怎得哭了?何人欺负你了!”
他问得气势汹汹,师姐连忙后退两步,别过了脸,“没什么,被药味熏的。”
游一杰见了,自觉有违礼数,站定了隔着一定距离巴巴望着,脸上却更焦急起来,“你何曾被药熏成这样?菡初,你可别再骗我了。”
师姐彻底转了身,只道:“我说是便是……”
游一杰对着师姐的背影抓耳挠腮,拐眼看到了桌子上那夺目的盒子,顿时气血上涌,咬咬牙,移步转到了师姐面前,张口几次,却又支支吾吾吞吞吐吐,最后总算憋出了一句:“你放心!”
我听得几欲吐血,恨不得冲出去敲他的脑袋。都什么时候了!人家信物都送到更前了,还放心!放你个头的心!
师姐沉默半晌,声音却平静得不正常,“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突然说这话我竟是听不懂了。”
“你真的不明白吗?”游一杰似乎颇为受伤,“菡初,我……我只要你一句话。”
游一杰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师姐,让我看不清师姐此时的表情。
见师姐久久不回话,游一杰又加重道:“我只要一句话,天涯海角,我便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我心中惊骇,听得心砰砰直跳,这是要私奔吗?这是真的要私奔了吧!想不到游一杰这向来恪守门规的乖乖仔居然也有离经叛道的一天,这破釜沉舟的气势倒真是有些让人刮目相看了。
我开始期许师姐答应。虽然我还是不怎么喜欢有些大男子主义的游一杰,但他好歹对师姐真情实意,总比名字都没听过的什么少庄主好。
想来云岭潜云峰的大师兄和含云峰的大师姐私奔,这是多么惊世骇俗又浪漫啊。
师姐似乎也被吓得不轻,透过铜镜依稀看到她抬头看着游一杰,只是一直没有说话,过了漫长的几秒,只听她冷不丁地问:“你舍得吗?”
游一杰顿住了,毕竟事关师徒之情,同门之义,事关过去,也关系到将来,他思考了会,最终道:“我舍得。”
短短三个字,却珍而又重,掷地有声,敲在听者心头。
师姐身形晃了两下,游一杰急忙虚扶一把,她悄然推开,跌到了桌边,纤手按着额头,指尖止不住得颤抖。游一杰询问,师姐却只是摇头,一言不发。空气似乎慢慢凝滞,氛围也沉重起来。
游一杰心慌了,迟疑地问:“菡初,你……信不过我吗?”
师姐依旧不答,这沉默变得分外磨人,像是要在人心上抓出几道血痕。
师姐不想答应?这难道不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了吗?为什么还不答应呢?
我不知道师姐还在考量什么,正急得出汗,突然听她微声道:“你走吧。”
这一声,轻轻柔柔,却仿佛晴天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