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闻言,沐芝兰眉头微微一挑,没再继续追问,起身下炕。枝儿是个机警的,忙吩咐守在外面的小丫鬟打热水进来,要伺候沐芝兰洗漱穿衣服。

半盏茶的功夫,沐芝兰就收拾停当了,接过红莲递上来的手炉,吩咐枝儿把屋里剩下几块糕点分给守门的小丫鬟吃。待枝儿恩威并重地赏了小丫鬟们,三人才往上房而去。

红莲个子最高撑着伞,为三人遮去风雨。枝儿仔细着脚下,不时提点着沐芝兰,免得她摔倒或者绊倒了。

连着下了近一个时辰的雪,地面已经铺了一层白皑皑的寒霜。院子中的花木全都笼罩上了一层薄薄得积雪,风吹过,歇在香椿树梢上的雪绒花簌簌落下,露出光秃秃的枝桠,看得人发冷。

平日里,她觉得自己住的兰苑距离上房还挺近的。今天只觉相隔千万里一般,走了好些步都没到。沐芝兰怕冷,只觉得吹来得风都带着冰刀,要割掉她的鼻头去。鼻水成冰,吸进心肺的都是凉气,她忍不住打了几个颤,暗骂了句,这该死的鬼天气。

沐芝兰的外祖父母已经去了,两个舅舅也分了家。因为姑母也是二舅母,所以沐芝兰一直跟着二舅一家生活。姑母是叶二舅的填房,一直无所出,视沐芝兰和她的两个表兄为己出,颇有贤名。沐芝兰真是佩服姑母的心态好,居然能跟叶二舅这样的人相敬如宾,安好度日。

说起来,叶二舅也并不是什么个斯文败类,只是有些个毛病,酷爱男风。听红莲的话中话,只怕叶二舅的这个朋友,与他是那种关系了。沐芝兰对此有些郁闷,每次叶二舅带这样的朋友回来,非得他们面前晃悠一圈不可。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就算不体谅姑母的心情,也该顾虑一下两个儿子的感受吧。

听说上一任舅母就是被叶二舅的一这样的朋友给气死的。当然这仅仅是听说,是真是假,沐芝兰不得而知。不过,她真是对叶二舅的这种做法不敢苟同。

胡思乱想着,就上了通向上房的抄手游廊。红莲收了油布伞,枝儿仔细拍了拍沐芝兰的大氅,免得积雪化成水,让沐芝兰受冻。不几步就到了上房门口,守门的两个小丫鬟很机灵,忙迎了上来。一个接了红莲手中的伞,一个打帘子通报:“太太,表姑娘来了。”

帘子一晃,绿云那种圆月脸出现在众人面前,引着三人进来,给沐芝兰行礼,并不多言,迳自伺候沐芝兰脱掉大氅,换新棉鞋。而后她引着枝儿去仆妇丫鬟回事暂作休息的外间烤火。红莲领着沐芝兰去了姑母日常居坐宴息的东间,回了话便悄声退了出去。

东间除了叶家几个大小主子,叶二舅的那个朋友也在。沐芝兰不敢明目张胆地盯着人家看,飞快扫一眼,有个大致印象,便优雅地向众人见礼,请安。

叶二舅作为这一府之尊,首先发话道:“兰儿,来见过你陆叔父。”

沐芝兰再次飞快地扫了男人一眼,半垂着扇形睫羽,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向男人见礼,道:“小女子,见过陆伯父,给陆叔父请安。”

自沐芝兰进来,男人就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见她态度恭谦,进退有礼,面色稍缓,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他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

一番见礼后,沐芝兰坐到姑母的下首,半垂着脑袋,盯着脚尖静听叶二舅与男人寒暄。两人开口谈的就是当下时政要闻,并未涉及故往交情之渊源。

这姓陆的男人,不知道叫什么,官居三品,听谈话好像是个将军。如此年轻的三品大员,除了能力卓绝之外,更重要的是后台足够硬。

沐芝兰睫毛上挑,偷觑他几眼,思忖道,叶家这种由商户漂白转成的书香门第,怎么会认识这种人?自己来此三年,也不曾见叶家往此等人家送礼。

叶二舅也算得上是个极为会钻营的人,认识这样的人,不会不去套近乎的。叶二舅二十出头中了举人后,捐了从六品员外郎,便没再继续仕途,而是专心经营自家的产业。就这三年时间,叶家的产业翻了一倍。

沐芝兰正考虑着姓陆是叶二舅新欢的可能性,听姓陆的提到父亲的名讳,不由得竖耳倾听,看他如何言论。

姓陆的颇为唏嘘地道:“斯年如斯,没想到我与恩师一别,竟然是这般光景。”

沐芝兰现在身份不宜开口接话,而且她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见姑母擦着眼角,眼泪涟涟地道:“家兄福薄。”

这两人一番交谈,沐芝兰才理清楚。这姓陆的并非跟叶家有什么关故,而是跟沐芝兰的父亲渊源匪浅。

事情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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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章:重建书院

沐芝兰的祖父、父亲被认为大、小惜朴先生,都是名震一时的大儒。祖父二十出头中了探花,父亲更胜一筹十七岁就中了状元。或许是命道不济,沐芝兰的父亲中状元之后,宦途踉跄。等到沐芝兰的祖父去世,他立志为父母各守墓七年,以此绝了继续仕途之路。虽然官途不张,学问却做得极好,因向他求学的人不少,便开了一间书院。姓陆的也曾去拜访过他,做过三年学生,随即三元及第。从此,周国文学界也就形成了以沐芝兰之父为核心的淮左沐派。

一门三甲,子胜父,徒胜师。可想而知,这是多么轰动,这是何等的殊荣啊!只可惜那等荣光,没等沐芝兰看到就烟消云散了。不过,在这个时代,师徒关系犹如父子关系,甚至胜过父子。陆状元来看恩师之妹、恩师之女,自是再正常不过得了。若是他知道两人在京不来探望,那有辱师门,忘恩负义呢。

沐芝兰正天马行空地设想着不算遥远过去沐家是何等的门庭若市。想必那时候是这样的,谈笑唯才子,往来无白丁,老师调素琴,学生阅金经,众人大唱:“何陋之有?”

忽然想起《笑傲江湖》90版电影中唱《沧海一声笑》那段了,沐芝兰垂首,咬着唇,极力忍着笑,忽然听到姑母叫自己的名字,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情绪,面容惨淡地哀泣道:“姑母有何吩咐?”

沐思绮见她心不在焉,眉头微拢略一皱,很快舒展开来,略带警告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对陆三品道:“书院重建本乃是为国事尽力,为朝廷尽忠,是陛下给我等的体面。天可怜见,自兄长骤然而逝后,沐家门楣凋零,一门孤寡。虽有嗣子承继香火,却着实是个不成器的。他连欺霸家产驱逐嗣父母嫡系血亲,此等丧心病狂灭天良之不孝不悌之事都能做得出来,以何德何能堪负如此重任?”

书院重建?沐芝兰眨了眨长而密的睫毛,思忖道,去年有份邸抄上提到宣宗即位三年,却一直未曾开恩科,朝议次年九月,也就是今秋九月开恩科。皇帝此时让人来沐家提重建书院的事情,想必是另有打算吧。若是书院能重建,也算是功德一桩。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嘛。

沐芝兰还在神游乱思,乍然听到那姓陆的说道:“正因为那沐宝树所作所为可耻之极,为天下读书人所不齿,故而皇帝陛下希望由兰儿承继恩师血统,重建惜朴书院。”

重建书院?由她来主持?沐芝兰愕然。她一弱女子仅仅因为祖父、父亲名气大,就接手重建书院的事情,这也太扯。先不说她能力足不足,能不能撑得起先辈们的名声,就说这个世代的规矩,也不容许她一个女子出面作为啊。还不被人当做过街老鼠打死,就算没有过街老鼠名头臭,也一定会被当成猴子一样围观。

沐芝兰诽腹那个提该建议的人,咒骂对方是个千年只会数到七的王八。想想安娜,那个因为爱情抛弃一切,被圈子驱逐,被群体孤立,进而被社会遗弃的女子。结局是何等让人感叹唏嘘哦。双拳难敌四掌,更遑论一个人,还是一个弱女子,就算由当权支持,还是会被社会所不容的。不然怎么会有革命一说,想想谭嗣同,想想康有为,想想梁启超,沐芝兰觉得还是算了。这种家国大事,平日看看当做闲时娱乐打发时间还成,让她演义给众人看,除非让她生不如死。

沐芝兰这厢下着决心,沐思绮那厢与丈夫对看一眼,淡瞥一眼目露凶光的沐芝兰,心底苦笑。父兄虽死,但是盛名犹在,为天下读书人所敬仰,此事不假。可如今沐家一门孤寡,若是贸然重开书院,只怕累及父兄名望,如此不如让书院湮没于历史中。这般犹能保存父兄英名,以免被宵小之徒抹黑玷污。

作如是想,沐思绮哀婉拒绝道:“兰儿虽系兄长嫡系,可惜是弱女小儿。承欢兄长膝下时,兄长怜她智质不佳,不求她读书几何,只求她此生求得良婿,安顺康健。待兄长去世后,妾身秉承兄长遗愿,将她养于深闺,虚张头发实无见识。这些年籍籍无名,由她出面,不但难负重任,更是难以服众啊。

为人子女孝之终,虽说安身立命,有所建树,扬父母之名于天下。我辈愚钝,庶子小民,不求建功,只愿守成,此也是孝之道。还望侍郎大人成全兰儿一片拳拳孝心。

咳咳,就算我等不怕天下人骂不知廉耻,侮辱先人,只怕会坏了一桩美事,丢了功德,折杀贵人的颜面。贵人自是宽宏大量,不计较我等愚笨,只恐坏了如此好的百年大计。”

这话说的好,先摆明沐芝兰的身份,身为女子,又智质平庸不堪重任,继而又道若是这般强行赶鸭子上架,只怕届时会侮了先人名讳不说,更会让当权者丢颜面。就算丢面子是小,可坏事儿就大了啊。

沐家果真是人才辈出,将门之后,不是犬女,姑母这口才还真是了得。沐芝兰徐徐吐了一口浊气,暂且把心搁置在肚子里,安安稳稳地静观两人接下来如何交锋。

闻沐思绮此言,陆三品沉沉一笑道:“书院重建兹事体大,着实需要细细商谈。既然叶二太太只愿守成,我定会上报皇帝陛下,陛下宽厚仁德自不会不顾两位陈情,强行由两位闺阁女流来承继如此重任。莫说你等惶恐,我辈也甚感不安啊。届时少不得仰仗恩师与祖师的名望,届时还望二位好生守成。”

沐思绮忙作惶恐状,甚为感激地道:“多谢大人怜悯。若是能选任天下名士承继书院之辉煌,父兄地下有知也定会备感欣慰。我等愿意结草为报。”

沐芝兰却没沐思绮这般思量,这人话中有话,恩威并重。若只是为了借用沐家父子名讳大可不必如此先礼后兵,对恩师之亲作出如是咄咄之态。只怕还有后手呢,沐芝兰的心不自觉地悬了起来。这个王八的士大夫时代啊,君权神授啊,皇帝最大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她还是小老百姓。想想方孝孺,这封建时代的连坐法可不是闹着玩的。皇帝金口一开,杀,那就是死伤无数。

果不其然,这陆三品真是个拿腔拿调拿人七寸的老手,还未等沐思绮神思归位,便又开口道:“叶二太太也应当知道,恩师名下有宝树那不成器的嗣子。就算我等找到适合继任恩师所建书院之人,只恐名不正则言不顺啊。”

他话音落下,须臾之后,沐思绮揣摩不透他的想法,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之意如何?”

陆三品目光落在沐芝兰身上,微微一笑,而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就那么直勾勾地凝视着沐芝兰。好半晌,他才偏首望向叶二舅,笑吟吟地问道:“陛下有意兴女户,想必叶员外郎应该知道了吧?”

叶二舅白皙的面庞带着笑,扫了妻子一眼,忙恭敬地回道:“回大人话,下官已经知道。”

陆三品目光又回道沐芝兰身上,停留片刻,看了沐思绮一眼,将两人表情尽收眼底,才追问叶二舅道:“员外郎对此有何看法?”

叶二舅一脸惶恐,笑了笑,谨慎地偷觑陆三品一眼,磕磕巴巴地道:“下官,下官不知,不知该有何看法?下官愚钝,下官谨遵圣意。下官……下官……下官……”连续三个“下官”顿时惹毛了陆三品,冷眉横瞪了叶二舅一眼,吓得叶二舅话立马说流利。叶二舅侃侃而谈道:“下官觉得兹事体大,攸关国家社稷,百姓民生。若是成则定会功在社稷,若是败……”

陆三品见他言语吞吐,忍不住高声抢白道:“败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