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了车,周围开始慢动作般在她眼帘呈现,他们张着嘴,但她听不见他们说什么,那些奇形怪状的眼神叫她脚下失重。
跑到胡同口,景象终于恢复了倍速。她透过间隙,看到靠着墙根的游风,一条腿直着,一条腿曲着,目光无神地看着正前方。
那男生已经不见了,围在游风周围的是附近的好心人,她听到他们在商量要不要送他去医院……她想穿过人群,但突然没有力气了,几下没有扒开,开始求助:“麻烦让让……让一下……”
声音太小,没人听见。
她的怨气姗姗来迟,突然使劲地推:“让一下!”一下子劲儿大了,把分量轻的人推了个趔趄,她也没道歉,径直跑向游风。
她蹲下来,没敢伸手碰他,她看起来甚至没有心疼的时间,只是冷静地叫了救护车。边上站着的好心人们开始关切地问她是谁,她说“我是他女朋友”的时候,更冷静了,那些本应该出现在“女朋友”脸上的悲痛神情,始终没在她脸上看到。
“赶紧把你男朋友送医院吧!刚才来了一辆商务车,下来五六个人,看样子是跟他打架那男孩一拨的。”
“他们架着他,打完就跑了,我们听见动静赶过来,就看见他这样了。”
“是啊,我们也不敢动,不知道他被打到哪儿了,就先报了警。警察应该马上就到。”
……
他们跟夏灯说完,又互相聊了起来。
“打架这种事哪儿管控得了?我们在这一带看多了不受管束的小年轻,打打闹闹磕磕碰碰不可避免的。”
“嗯,打成这样是不常见,毕竟惩罚力度大,尤其能吓唬人,不是特别胆儿大的都不敢明目张胆地闹事。但来几个壮汉,掺和孩子间的打架算怎么回事?”
“谁家孩子也不该受人欺负,要你家孩子被人摁在地上打你也着急。”
“但为什么那男孩会被这孩子摁在地上打呢?你就算到法院也得有个责任大小的划分吧?”
“这倒也是,咱们也都是瞎说八道,还是得派出所和法院的管。”
……
游风还醒着,只是身上有伤,活动变得艰难,机械地扭头,看着赶来的他的女朋友。昨天他看到字条就给她打了电话,只是无法接通,微信也不回。她有心躲他,那就不会出现在他可能找到的地方,自然也不会回涂州。
只是他不能因为她躲,就放任她躲下去。
他连夜去了她家,尽管知道她也不见得回来,但就是去了。站在铁栏杆外,他看着可能是她房间的每一扇熄灯的窗户,想着她睡了没有。最后靠在墙上点了一根烟、两根烟,一根接一根,就这么干等到第二天早上,被人告诉他这家人很久没来这边了。
他又打听她家其他房子的地址,找了两天。他们都说她躲他,说他找不到了,可他找到了。
他微微张嘴,脸上不知道是不是他哪个伤口的血迹干巴了,洁白的牙露出一点,在已经看不清五官的脸上尤其突兀。
夏灯挂了电话,扭过头来。她一直在躲,不想看他的眼睛,但他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她怎么躲啊?明明从她再赶过来也就过了两分钟,可是怎么觉得那么漫长呢?
游风手指微动,夏灯轻轻牵住两根。游风小幅度地拉了拉她的手指,她懂了,靠近一些。游风的喉咙发不出声音了,只通过气息模仿声音的方式表达着,可也有一口没一口。
夏灯嗓子干涩,干吞了一口,使劲压下差点就要从眼睛、鼻尖泄露出去的酸涩。她不知道那一年他是不是也是这样躺在血泊里。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吗?一定要她亲眼看到他为了她浑身是伤的样子?
她真想怪他,可是她怎么能怪他。
他艰难地表达:“我买了药……在我口袋……”
夏灯以为是他事先准备处理伤口的,赶紧翻开他裤子口袋,有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她一拉开,一支拆掉了外包装的缓释药膏掉了出来。
竟然是这个。
怎么是这个。
为什么会是给她买的药啊……
她好不容易咽下去的那口气还是冲上了鼻尖,一阵强烈的酸意逼得她双眼发热,胃开始跟脑袋比着翻江倒海。
警察比夏灯来得晚,紧接着是救护车。
游风要立刻被送往医院,不能接受询问,夏灯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就请警察先询问现场的路人,她跟着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上急救的医生快速检查了游风身体表面,镊子夹着酒精球擦掉重要部位的血迹,没找到大的伤口,让夏灯放心。
他本就声音不大,还带着医用口罩,夏灯没听清楚:“什么?”
“我说别害怕,没事儿,没有出血很大的口子,就脑门和大腿根内侧这两块剌得深一点,但也没碰到动脉。他这身上的血啊,不见得是他的。”
另一个医生也说:“脚腕子骨头裂了,胳膊肘子这块可能也有一点。具体的得到医院拍片儿,至于身体内部有没有问题,这个脑袋有没有脑震荡,做了检查就知道了。”
夏灯听得认真,一直在点头:“嗯,好。”
游风被抬上担架就闭上了眼,一动不动,呼吸有些微弱。夏灯握着他的手,他身上的血她沾走了快一半,脸上也都是,但她顾不上清理。
看着医护人员抬游风上救护车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他那些不太正常的家人,除了爷爷,谁会管他呢?可爷爷的年纪大了,她再不在,他不就只剩下自己了吗?这个想法叫她全程没有松开游风的手。
她知道,她再能成为后盾,也补不好家人在他身上留下的创伤。但或许可以帮他转移,他放在那些伤口上面的注意力。
检查完,医生把单子递给她:“把这签了,扫这个码付款。”
“好。”
“你还挺冷静,是经常发生这种事吗?”
“没有。”夏灯停顿了一下,又说,“我不冷静,他被丢在那里要怎么办。”
医生不说话了。
很快到了医院,夏灯随着担架进急诊室,瞥了一眼大厅墙上的挂表。从他出事到这会儿就半个多小时,就算是身体内部受了伤,也应该来得及救治吧?
她在心里祈祷,值班医生皱着眉赶来,头发和白大褂衣摆飞起。一个医生一个护士紧急检查,开了单子,分好轻重缓急,一摞递给她:“窗口缴费,一项一项检查。”
“马上。”夏灯跑着去交了钱,拿着就诊卡返回,带他做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