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董抖开他的手,一只手扒拉开程程,居高临下地指着舒禾:“你再说一遍!”

舒禾还挺慌的,心跳很快,浑身哆嗦,但嘴硬,歪着脸:“我就说,你签几个网络艺人、接几个广告就把自己当成人上人了,一身横肉还对别人挑三拣四,没点自知之明还敢惦记人家漂亮姑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眼看着算盘打空了在这儿阴阳怪气,找碴发脾气!让你对女孩绅士点,是把你当个男人,你要觉得吃亏了,不想当也行!别拿着不……”

大董气得胸脯子起伏不定,没等她说完,扬手就是一巴掌,但由于程程动作快,及时把舒禾拉到身后,这一巴掌最终落在了程程的脸上。

“啪”的一声。

夏灯在第一时间站了起来,径直走向程程,太急了,大腿撞到了椅背上,但没停。她以为大董不敢动手的,这地方有监控,而且这么多人在,大意了。

游风看夏灯过去了,也慢吞吞地走到大董身前,正好横在了大董和三个女孩中间。

游风下巴微抬,有一点傲慢,他也确实傲慢,不用刻意去做。双手还在口袋里,大腿靠着桌沿,侧身对着大董,没看他,只看墙上的画。

大董没游风高,但比游风壮,气势没有矮下来。他听说过这人家里有点钱,不想跟这人硬碰硬,但这人要是跟舒禾似的找不痛快,他也会让这人见识见识,他在涂州不是白混的。

夏灯和舒禾仔细地检查程程的脸,巴掌印显出来了,红红的带着细看便能发现的毛细血管破裂的迹象,紫点点就嵌在深红色里。

舒禾连出气都是火,站起来指着大董骂道:“你等着吧!你不吃上这碗牢饭,你看能不能完!”

大董一口浓痰吐到饭桌上,点着下巴一脸轻蔑:“别瞎吹牛了,先琢磨给爹道歉吧,你看你不跪下来给我道歉,我能不能让你出这个门。”

“你活在20世纪吧?跪下给你道歉?警察来的时候你别跪下求人家不要铐你吧!”舒禾要报警。

大董伸手要打掉她手机,被游风抬胳膊挡掉了。他眯着眼看游风:“管闲事儿是吗?掂量过自己有多大分量吗?”

游风说:“还有人吗?”

“什么?”

“凭你们俩,不想让她出门有点勉强,你要是还有人当我没说,打电话叫过来吧。”

大董听笑话似的:“我要是叫了人过来,你够练吗?”

“你先叫来试试。”

本事越小的男人越好面子,越容易在被挑衅时丧失理智,游风两句不屑的话差点就让他当场开练了。

他指着游风:“等着!”说着打了电话,说得严重,听电话里那些声儿,貌似他们那帮人也激动起来了,嚷嚷着要过来给他站台,齐征怎么拦都没拦住。

后面的半个小时,程程默不作声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一个地方发呆,舒禾一直有一句没一句地小声骂街。总得有人顾着程程的脸,就只有冷静的夏灯了。她第一时间拍了照片和视频,然后问服务员要冰袋,给程程敷。

本来拍照时,大董还不乐意,要抢手机,只是游风伸手把不远处的一把椅子拉到了手下,似乎就等着他靠近夏灯。又有齐征拉住他的胳膊摇头示意不要,他还是忍了。

半小时后,大董喊的人来了,七八个,有男有女,男光头,女文唇,一身平价Polo衫、运动鞋。穿着打扮不足以定义一个人,但如果他们嚼着口香糖、眼神轻蔑、貌似了不起,有一种地头蛇的自以为是和无所畏惧,那就可以定义了。

舒禾也是第一次见到大董的员工们,本以为他这个形象已经很不三不四了,结果手里的人比他更像刚从监狱蹲了几年出来的。

自己人来了,大董更有底气了,话很横:“还练吗?”

游风扫了一眼他们的人:“都到齐了?”

大董没说话,开始觉得不对劲,但东光区春安路派出所的警察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冲进了门。大董和他的员工们的神情都变得有趣了,开始往后退。

许漾进门后先看了夏灯一眼,然后才瞥向吓成鹌鹑的那几个人。

他们自然是要狡辩的,推卸责任,说只是开玩笑,后面又说只是喝多了,夏灯拍摄的程程被打后的视频和照片为他们施暴做了铁证,小柳家老板也指控了他们,他们才陆陆续续不吭声了。

最后大董一行人被警察带走,舒禾、程程她们这些当事人也要到派出所说明情况。

等所有人录完笔录,聚在大厅的会议桌前,疲惫在沉默中绵延。已经晚上十点多,大厅灯亮得灼眼,室外蛐蛐、蛤蟆声音洪亮,室内只有值班人员敲打键盘的声音。

程程和舒禾坐在一起,前不久还哀默更多的脸已经只剩下冷漠。舒禾高亢的情绪在一轮又一轮的陈述经过后消失了。游风和夏灯坐得远一点,看着很平静。小柳家的老板在他们旁边,还在看导入手机的走廊的监控视频,游风和夏灯抱在一起的画面,她看了好几遍,觉得青春真好。大董早在警察进入包厢时就萎下来了,后来看见小柳家老板开着价格不菲的车送舒禾和程程到派出所,彻底跳不动了。

小柳家的老板是因为夏灯,所以做了这个司机。夏灯面子大是因为父母跟小柳家老板是朋友,她一定会照顾朋友的女儿。

这些大董都能接受,直到有人发消息告诉他,游风家里也很有钱,但他考上航大,成为重点培养的学生,全是靠他自己。因为家人不承认他的存在,又将他放养……

知道这些,他险些崩溃。

他不喜欢程程,跟她在一起也是因为她有钱,可以帮他维持着公司运转。他也不喜欢夏灯,太漂亮的女人本身就让人望而却步,如果不是她更有钱,他不会想要去接近她。

他吃够了没钱的苦,所以他把失败、失落、失去机会,都归结于没钱,但突然有人告诉他,有些人获得尊重跟钱没关系。

他承认他有些想不通了,一直以来坚持的逻辑好像有很大的漏洞。

用很凶的形象通过吓唬人、打压人而获得的尊重,在真正靠实力获得的尊重面前,那么虚张声势。他一直恨钱,又因钱让自己面目不堪,总是在清醒和沉沦中拉扯那不堪一击的防线,现在扯断了。

到底是钱是罪恶的源头,还是他那颗投机取巧、欲壑难填的心呢?

程程已经想通了,不想再花另外的时间跟大董纠缠了,趁着今天在这个彼此庄严的地方,这个都清醒的时刻,走到他面前:“聊聊吧。”

大董卸去老虎皮,像是连同那根较劲的骨头一并卸了,没拒绝。

两人离开到门外,舒禾始终盯着门口。

虽然现在的大董看起来正常多了,但程程也不想继续跟他好了,跟情绪不稳定又不尊重人的男人在一起,简直受罪。

小柳家的老板准备回去了,警察也说没事了,待到这时候主要是担心夏灯的安全,不过她身边这男孩子知道打电话让她听包厢内的情况,还通过他们家公众号提出报警需求,就说明挺靠谱的。

而且夏灯爸妈都放心地走了,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站起来,拿上包,跟夏灯说:“宝贝儿下次来吃饭跟姨说一声,我给你和你同学留着最好的包厢。不想吃小柳家,咱们龙门那条街上也有烧烤和海鲜店。”

“嗯。”夏灯也站起来。

老板亲昵地捏着她的手:“没什么事了应该,你们现在走也可以。”

“等下就回。”夏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