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瑜极力稳住声线,截断云萝后半句话。不过片刻功夫,她后颈已沁出涔涔薄汗。
藏在袖子里的指尖紧紧蜷起,她艰难地、缓缓地回过头朝对方看去。那是一张很熟悉的脸,却也是一张她厌恶的、不愿再记起的脸。
是她的叔父,韦留益。
“怎么?没料到老子也在京城吧?”韦留益啐了口唾沫,三角眼斜盯着她:“真个没良心,亏得老子从前待你那么好,夜里疼你……”
“无中生有,满口雌黄!”洛瑜厉声打断她,单薄的肩脊微微颤抖。
“在外头六年,倒学会跟老子顶嘴了?欠教训!”
说话间,韦留益走前几步,抬起右手直呼过来,云萝反应迅速,立即推开洛瑜,自己结结实实捱了他一巴掌,踉跄着摔倒在地。
洛瑜一边扶起云萝,怒道:“韦留益!今日你口出秽言,无故动手打人,便是寻衅滋事之罪!”
已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侧目过来,被韦留益瞪视回去,对洛瑜道:“老子是你叔父!”
徐掌柜听见外头的动静,连忙出来查看,惊呼一声:“三夫人!”见她无事,才放下心,又立即招呼小伙计过来扶着云萝进去上药。
他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转头看见那人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那人年约四旬上下,穿着一身不知多久没洗过的粗短褐衣,歪嘴高颧,显出刻薄之态,尤其那一双不怀好意的三角眼,不,只有一只右眼已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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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天子脚下安敢胡乱生事!”徐掌柜斥道,只当他是街上游手好闲之徒,挥挥手就要敢走他。
韦留益嘴角抽搐两下,飞快换了副嘴脸,冲上前去,迭声道歉:“误会,都是误会!大哥有所不知,我是她叔父,这回来京城,是特意来寻她的。”
徐掌柜询问的眼神看向洛瑜,韦留益则在他背后朝她挤眉弄眼似地威胁。
洛瑜忍住胃里泛起的恶心感,颔首道:“是。”
她知道韦留益的手段,若是她反驳,他必然还会添油加醋说出更过分、更难堪的、甚至是子虚乌有的话,辱损她的清白。
“徐掌柜,容我与他说几句话。”
徐掌柜应声,再次朝韦留益看了一眼才走开,却并没有回药铺,警惕地站在不远处。
“好大的派头!”
韦留益狠狠压低声音,“三夫人?这是在京中攀上了哪棵高枝!怪不得敢无视老子!直呼老子的名字!从前老子哪里待你不好?供你吃住……”
“你和婶母贪占了我外祖母的钱,又拿我当丫鬟使唤,叫我宿在柴房……眼下你竟还有脸说出这番话来!你莫要再颠倒黑白扯谎,也莫要再找上我。”
“呵,从前竟不知你如此伶牙俐齿。”韦留益愤恨恼怒,看眼她身上穿着的绫罗服饰,心思一转,“想要跟老子撇清干系?好啊,明日拿一万两过来,就当是还老子当年养你的辛苦费,否则,我定要叫全京城的人都知晓,你是个勾引自己叔父的浪荡货色!”
洛瑜气得红了眼眶,“你休想!你胡说!”
“老子胡说?”韦留益指着自己的右眼,“这就是你干的好事!戳瞎了老子的眼睛!哼,一万两,一分不能少,明日这个时辰过来,若是晚了……”他阴测测一笑:“老子定不会再像六年前那般,让你轻易逃掉。”
他眨了眨浑浊不堪的眼睛,挑衅地看她一眼后转身走了。
洛瑜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打了个战栗,仿佛此刻又置身在了六年前的那场噩梦中。
旧事如洪涝汹涌而至,强烈的、压抑的、挣脱不得的窒息感顷刻湮没了她。她开不了口,无法呼救。更没有人听得到。
雷鸣轰然,冰冷的雨珠砸在她身上。
云萝撑伞,扶着失了魂的她上马车。
“娘子?您怎么了?”
云萝手忙脚乱地扯过薄披风将她裹住,她的身子仍止不住地发颤,云萝哭出声来,捂着她冰凉的手:“娘子,您的脸色煞白,您别吓唬奴婢……呜呜,是不是方才那人对您出言不逊?咱们回府告诉……”
“……无人……”
“什么?娘子,您想说什么?奴婢没听清。”云萝以为她是怕卫老夫人担心,焦急道:“那咱们不回府,咱们去找三爷!三爷在刑部当差,定然有办法收拾那恶人!”
洛瑜溺在噩梦中,闻言,像是终于抓到一根浮木,她微颔首喃喃道:“一万两……对,去报官。”
雨势瓢泼,洛瑜站在檐下等着,她的目光穿过重重雨幕,落在“奉天司”三个字上。
前去报信的人匆匆返回,身旁跟着一道高挑的身影。尽管雨雾模糊了视线,洛瑜还是一眼认出,来人不是祁凛彻。
“可是兄嫂?祁三今日外出办案,还未归来。”沈燕川见她脸色苍白,问道:“可是有何急事?不妨先告诉本官,本官可代为转达。”
洛瑜摇头失语。
那根浮木转瞬间又被雨水冲远了。
第9章 惊魂未定 “听闻你去刑部寻我了,可有……
“……一身的晦气,在婶母眼门儿跟前装病给谁看!不过使唤你两句还委屈你了不成,死蹄子白眼狼,前天打碎那副碗碟我还没找你算账,哭什么哭!留着下去到你外祖母跟前儿哭丧去!真则是个讨命鬼!”
“……翅膀子硬了?老子是不是说过,让你在柴房老实呆着等老子,听不懂话?想跟叔父耍心眼儿?手,伸出来!看清些,这根藤条就是专门抽你的,再不听老子的话,呵,以后就是这藤条教训你,记住了?夜晚乖乖等着,柴房再敢上锁老子抽不死你!”
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夜色如墨,柴房里黑漆漆的,四周封闭无窗,唯有一扇朽烂破旧的木门被狂风肆虐得咯吱咯吱狂响。
十一岁的洛瑜蜷缩在柴房角落里,瑟瑟发抖。
“开门,给老子开门,你他娘的把话当耳旁风是不是?”门外的人使劲儿撞上柴房门,“瑜丫头?过来,叔父这回不打你,把门打开……”
洛瑜死死咬着嘴唇,惊恐骇惧地盯着那扇快要支撑不住的门。
“哐哐哐”
韦留益找来一根大木头砸着门,语气渐渐凶狠:“非要等老子出手,一会儿老子定叫你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