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堂。”

赵大夫妇被兴儿带走,黑牛娘哭个不停,嘴里高呼“我的儿啊!我的儿啊!”,赵大则是垂个脑袋,两眼精光灼灼,喃喃念叨:“佛母会显灵的,佛母会显灵的……”

白梅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中,声音淡漠,“你觉得你去年春天病情缓解是佛母显灵,其实只是因为天暖和了发病自然减少而已,你每一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会不知道其中规律,你只是太钻牛角尖,也?太心狠手辣。”

赵大一口咬定:“不可能!我记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是拜了佛母以后才有好转的,你休想诓我!”

黑牛娘挣脱兴儿的手拼命去撕打他,嚎啕大哭:“你个王八蛋,我怎么能信了你的鬼话!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赵大连反抗都忘了,全然沉浸在白梅的一番话中,自言自语着:“不可能,这不可能……”

真相大白,众人议论一番尽数散去,回?家继续睡觉。

堂下,高少良被打的奄奄一息,浑身是血,死鱼一样痉挛着。

许文壶走过去,脚步停在他的身边,道:“子曰,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善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从,非人也?。高少良,你无恻隐之?心,无同情之?心,无羞恶辞让之?心,早已泯灭人性。但本县仍想问你一句,事到如今,你心中可有后悔?”

高少良扯出?一个血迹斑斑的笑,眼神轻蔑,气?若游丝道:“我只恨……那个血符,模仿的,还不够像。”

许文壶遍体?冰凉。

他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眼神,这句话。

*

拂晓时分,夜色最为浓郁。

书房中,许文壶正坐在案后闭目养神,听到开门声,他张口问道:“怎么样,找到了吗。”

“找到了,”兴儿道,“被供在佛母殿里,都生?苍蝇了,恶心死个人。我把那儿的和尚都盘问了一遍,他们都说以为赵大供的是猪脑,并不知道是人脑。”

有风灌入房中,带起清凉的寂静。

“你先?去歇息,”许文壶温声吩咐,“等天亮以后,将它和尸体?放在一起,找个地方埋了吧。”

“是。”

兴儿正要走,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道:“对了公子,高少良死了。”

许文壶睁眼,疲惫的眸中满是讶异。

兴儿不以为然,“他伤势太重?,脑浆都被人打出?来了,进了牢里就?咽气?了,也?算替咱们省事了。”

“我知道了,退下吧。”许文壶叹了口气?道。

兴儿一走,房中便?更加安静下去。他重?新闭上眼眸,却毫无困意,心口像有一块石头压着,沉甸甸的难受。

他睁眼,呆呆凝视着在案上起伏的灯影,慢慢起身开门,步出?房中。

衙门没有可供欣赏的景致,除了出?大门,就?只能往后衙走,那边空地较多,算是个散步的好出?去。

许文壶刚要迈入仪门,便?遇到了正要出?来的李桃花。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没说话,默契地走在一起,找了个地方坐好。

月亮半圆不圆,高高悬挂在天。

李桃花望月道:“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凶手都抓到了,我的心情还是闷闷的。”

许文壶轻声问:“为什?么?”

其实这也?是他想问自己的问题。

李桃花想了想,说:“因为只要那个佛母殿还存在,就?还会有下一个赵大,谁知道下一个赵大又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呢。天尽头什?么人都有,外面犯了事的都喜欢往这里跑,又怎么能保证不会再来第二?个高少良?”

许文壶也?沉默起来。

这番话说到他的心窝上了。

李桃花这时转脸看他,明亮的杏眸在夜色中也?有溢彩流光,眨了下眼道:“许大人,我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许文壶看得呆了,好久才缓过神来,点了点头,“李姑娘但说无妨。”

李桃花:“高少良犯罪是因为在逃荒时易子而食发现了人肉的滋味美妙,从此就?开始吃人上瘾。赵大是因为身上有病,所以鬼迷心窍一心想将病治好,不惜杀害自己的亲生?孩子。他们俩,好像都有那么或多或少的原因在。你说,倘若这世道能够太平安稳,人人都吃饱饭,都看得起病,是不是就?不会有人再去害人了?若如此之?下还有人作?恶,又该如何?应对,难道就?这么凑合管着吗?”

许文壶愣了一会儿,抬头望月道:“孔圣人说,人之?初性之?本善,我过去对此深以为然,如今看来却也?不能尽信。荀子又说,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故将有师法之?化,礼义之?道,然后出?于辞让,合于文理,而归于治。”

“我其实也?不那么觉得,善恶都是看不见的东西,看不见,便?不能将其说得太过绝对,但我认同荀子所说的师法之?化,礼义之?道。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温饱生?存若得已解决,便?还会生?出?更多有关其他的欲-望,一样会有恶行出?现。在此之?下,读书使人明智,是唯一可以教化他们的法子,可或许也?仅是明智罢了,做不到教化的作?用?。”

“怀智而性恶,远比愚昧害人还要可怖千百倍,古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高少良至死后悔的都是没有伪装的再好一点,对那些被他害死的孩子,他没有丝毫忏悔。通过他,我便?知道,人性之?恶是没有余地,控制不住的。”

“在此局面,唯有加强律法,一视同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才能以权制恶,提高作?恶成本,遏止一些恶行。以此为基石传承下去,千百年后,只要有人的地方在,律法坚如磐石,不为权贵折腰,不为强者低头。“

“这便?是我能想到的,”许文壶声音略低,风吹入他的喉咙,咬字微微沙哑,透着落寞,“最好的止恶方法了。”

晚风舒爽,虫鸣声清脆。

李桃花单手托腮,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许文壶,然后怔怔道:“说的什?么玩意,云里雾里的,我一句没能听懂。”

她放下手,转了转脖子,“算了,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许文壶点头:“李姑娘请讲。”

李桃花重?新看他,神情认真,“你喜欢你爹还是喜欢你娘?”

许文壶愣住了。

等了半天没等来回?答,李桃花烦了,起来就?走,“呆了吧唧的,开玩笑听不出?来,跟你聊个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