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汉子真情实感高呼不?停, 恨不?得冲上前亲手了结了陈康的?性命。

在这?些震耳欲聋的?吼声后面,有双黑白分明的?杏眸静静看?着这?一切。

郊外带有水汽的?凉风轻轻吹拂,李桃花的?发丝贴在脸颊上,刺得皮肤发痒,却没什么反应。

她觉得有点奇怪。

陈康罪有应得,她应该感到大?快人心的?,可等亲眼看?到了,却开?心不?起来。

可能若按正常,被扒光衣服关进猪笼沉塘的?不?仅有陈康,还有蒋氏。

而蒋氏之所以不?在里面,是因为她在今早他们出发时,便已传来死讯。

她从?死人屋二楼的?台阶滚到地上,脖子扭成了两半,被发现时尸体都已凉透。

李桃花无法?形容自己听到消息的?心情,只忽然觉得湛蓝的?天也没有那么蓝了,周遭光景都变得灰暗没有意?思起来。

她满脑子都是蒋氏对她说过的?那句话“一个人活着若是不?够开?心,活一天和活一百年,又有什么区别?”

李桃花虽有触动,但若一百年和一天同时放在她眼前,她恐怕会毫不?犹豫选择一百年。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蚂蚁能被人一根手指头碾死,还不?是在夏日里辛辛苦苦为过冬屯粮?底层人大?抵是没工夫思考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因为单是活着便已用尽全部力气了。李桃花确定,自己要的?就是一百年。

蒋氏选择了一天。

李桃花觉得自己喉咙里堵着口?气,那口?气咽不?下吐不?出,囫囵个儿的?酸梅子一样,就那么没滋没味堵在那。

“桃花。”

许文?壶牵驴停在她身边,轻声提醒:“咱们该走了。”

李桃花恍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竟原地愣了那么久。

她将贴在脸颊上的?发丝一把拂到别处,轻轻呼出口?气,用轻松的?口?吻道?:“接下来去哪?前往京城的?路有那么多条,每条都差不?多远,走哪条都不?轻松。”

许文?壶余光看?到天际层峦起伏的?白云,回忆起那些黑色刺绣上迭起的?□□,那是十分明显的?徽派墙形。

他道?:“就走经过徽州的?那条路吧。”

李桃花愣了下,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望向?他身后的?包裹,心情变得五味杂陈。

“好。”她说。

蓝天白云下,飞鸟掠过,驴蹄清脆的?声音逐渐远离人声,李桃花随许文?壶的?步伐离开?,最后转头望了眼水边的?方向?。她看?着那些攒动的?人头,笑了声,冷意?凛然。

她回过脸,看?着许文?壶的?侧脸道?:“许大?人你说,偷人真的?该治死罪吗?”

许文?壶沉默一二,犹豫道?:“我虽觉得罪不?至死,但通奸在大?梁律法?中是谓重罪,可由当地宗法?自由处置,想来律法?有律法?的?道?理。我只认为,凡事无绝对,只要不?是奸淫掳掠,放火杀人等等重罪,为人道?德上的?过失,便应当酌情处置,不?可轻易夺人性命。”

只可惜他现在是一个被终身革职的?罪臣,他心中所想,谁会在意?,更不?可能得到采纳。

“哦……”李桃花点着头沉吟着,“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许文?壶也学着她的?动作呆呆点头,点完反应过来,抬头瞧她,满面狐疑,“你放什么心了?”

李桃花大?步迈开?走在他前面,回过头明媚一笑,“万一我以后成了亲忍不?住偷人,不?还有你站在我这?边吗?”

许文?壶双眸睁大?,头发险些竖了起来,快步追去,惊慌劝诫:“万万不?可啊桃花!子曰过,子曰……算了子没说过有关偷人对错。但我觉得你这?想法?实在危险,定要早早收回,不?,现在就要收回!”

李桃花对他扮了下鬼脸,“你先追上我再说话吧。”

“桃花!你荒唐!”

“……等等我啊桃花。”

山清水秀,天高路远,李桃花奔跑在小路上,心情仍然沉闷。

但她转头看?到许文?壶那张冒着热汗,满是呆气执着的?脸,便感觉,世道?似乎还没有那么糟糕。

*

乡村野道,残阳如血。

太阳落山之际,是一日里最为凉爽舒适的?时刻,合抱粗的老槐树摇落残剩的?几串槐花,贡献最后的?芳香。繁茂的?枝叶交映之间,镰刀似的月亮绰约现身,犹如美人侧脸,月影与天边的?血色相撞,既违和,又融洽。

树下,一群孩子正在嬉戏。

几个略高的?孩子将一个身量较矮的?孩子围在中间,一条碎花布蒙在矮孩子的?眼睛上,他竖起一根食指,在人堆里慢慢转着圈,嘴里念道?:

“点兵点将,骑马打仗,点到是谁,跟着我走,要是不?走,你是小狗。”

其他孩子相视一笑,蹑手蹑脚散开?,一股脑往远去跑去,故意?留下矮孩子独自傻转着圈。看?那轻车熟路的?架势,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次干了。

矮孩子浑然不?知似的?,依旧乖乖转着圈,清脆的?童声悠扬上升

“点兵点将,大?兵大?将,小兵小将,点到哪个,就是哪个,一颗米冲到底,不?是他就是你。”

“哈哈,就是你了!”

小孩停止转圈,指着身体对面的?“伙伴”,理直气壮说:“点到你了,手伸出来给我,让我认认你是谁。”

天际猩红的?光辉浓艳如画,夜色渐渐浓郁,随风摇摆的?枝叶之间,绰约妩媚的?月亮越发显眼清晰,仿佛在瞬间放大?了许多,从?美人的?侧脸,变成了一张狰狞大?笑的?嘴巴。

一只苍老枯瘦的?手伸了过去。

小孩抓住那只手,触及到粗糙如砂纸的?掌心,他只觉得奇怪,还并未意?识到不?对,直到将整只手摸过一遍,他才?大?叫:“不?对!这?明明是大?人的?手!你们骗我!”

他将蒙眼的?布条一把扯开?,抬头看?着面前的?人。

日头沉入西海深处,最后一点残红都消失殆尽,钩月高升,投在地上一道?佝偻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