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仲良忍不住发出叹息,眼神却并不暗淡,再开口,语气里竟满是欣慰,“好在我小妹习得一手好绣工,见者皆称出神入化,绣品每日供不应求,即便标价千两,也有得是人为之笑纳,靠着小妹美名远播,家中?生意才?算慢慢回势。”
他看向许文壶,眼中?满是钦佩,“许大人眼下应该知道,我为何会如此仰慕于您。王大海这些年来作恶多端,所得罪的又何止是天尽头一方百姓,外面也是人人恨不得将他除之后?快,可惜他背后?人脉强大,人人都恨他,又人人都动不了他。”
“还好有您出现了,”陈仲良笑道,“从?听说天尽头药价恢复正常起,我便已?对您刮目相看,后?来又听说您力排众议处死?了王大海,我更?是觉得您英明神武,犹如包公转世!”
许文壶听出了一额头细汗,一时不知该是先反驳自己称不上英明神武,更?称不上包公转世。还是该先解释:当时王大海是受刑时被失手打死?,不是被我刻意处死?。
许文壶有点无言以对,下意识看向了李桃花。
李桃花朝他快速眨了两下眼。
许文壶顿时了然,心道:我懂了,桃花这是让我不必拘泥太多,简洁说话即可。
他便道:“陈老爷言重,我也不过是尽到?身为知县的本分罢了,您实属谬赞。”
他说话的工夫,李桃花还在眨眼,眨得眼都红了。
她忍不住上手去揉。
“呼,终于出来了。”
李桃花捏着那纤细的一根睫毛,心道东西不大,掉进眼里怎么就那么疼呢。
“许大人谦虚了,自古英雄出少年,此话放在您身上,才?算没有作假。”陈仲良恭维不停。
许文壶不由苦笑:“陈老爷慎言,世上恐怕没有哪个英雄能?落到?我这副田地,眼下我只想早日抵达京城,好为自己平反昭雪。”
陈仲良忙道:“许大人何苦如此着急,不如多留些时日,让我带您领略松江风土民情,届时我再亲自为您挑选快马侍从?,一定护送您早日回到?京城。”
许文壶摇头,客气道:“多谢陈老爷美意,可我是骑惯了毛驴的,马虽好,不比毛驴有耐性,走再远的路都不会急躁。”
陈仲良见状,自知不好再多留他,仍想做些努力,张口,发出的却只有叹息。
经过在天尽头的摸爬滚打,许文壶也学会说起客套话,一本正经画大饼,“陈老爷不必惋惜,来日方长,有缘自会相聚。”
陈仲良越发愁眉苦脸起来,语重心长地说:“我这口气不是为许大人叹的,而?是为我自己叹的。”
许文壶面露不解。
陈仲良忧心忡忡的样子,看了眼许文壶,又低头沉吟,仿佛内心正在挣扎,过了片刻,似是下定决心了,他将口吻一沉,“我出身商贾,不能?考取功名,但自小也算熟读四书五经,从?不信什么生死?鬼神之说,但眼下有件事情就摆在我的眼前,我是不想信也得信了。”
许文壶:“陈老爷但说无妨。”
陈仲良蓦然抬头,看着许文壶的眼睛,“许大人听说过鬼咬青吗?”
许文壶不由得一愣,本能?地反问:“鬼咬青?那是什么。”
*
“这什么破楼啊,安这么高的楼梯。”
李桃花一身粉裙,头顶双丫髻,一身陈宅丫鬟打扮,正提着桶热水费着死?劲往楼梯上迈,楼梯也不知多少年了,一踩一吱嘎,跺一跺,灰尘多得像下雪,纷纷扬扬落满身。
李桃花硬着头皮往上爬,心道许文壶你完了,回头你不请我吃顿好的我跟你急。
好不容易将水提到?楼上,她气喘吁吁走到?廊下唯一的绣门前,抬手敲了敲。
“是海芋么?”里面有道温柔的女声?传出。
李桃花扬声?回答:“回夫人,不是海芋,海芋姐姐今日有事来不了,我是她妹妹,毛芋。”
第70章 第 70 章 蚕
“进来。”
温柔的女声再度传来, 带着淡淡的慵懒,许是因为上?了年纪,声音的尾调有点轻微的沙哑, 不似年轻女子的清脆。
李桃花拎起桶,动手推了下门,确定没有上?锁, 开门而入。
一进门, 李桃花便闻到股浓郁的花香味,房中窗户开着, 开门的瞬间,风极大?, 扑了李桃花满身,满身的清甜气息。
她抬头望,发现这不大?的房间被?堵屏风一分为二, 外间陈设简单, 只有一套乌木桌椅而已,桌上?有件白瓷瓶,里面?是两支盛放的红芍。许是不常打扫, 桌子上?面?积了层薄灰, 轻纱似的浮在上?面?。再往前, 屏风上?是她看不懂的花鸟刺绣图,刺绣半明半遮, 望过去, 瞧不见里间是何模样, 只能看到窗帷绰约摆动的影子,以及榻上?一抹幽微的身影。
李桃花道:“夫人,奴婢过去了?”
妇人淡淡“嗯”了声, 反应平常。
李桃花便又拎着木桶绕过屏风,将水倒进浴桶里面?,温度调节舒适,她转过身朝床榻走去,“夫人,奴婢为您宽衣。”
李桃花长这么大?就?没做小伏低过,不知道做丫鬟是不能直视主人的脸的,两眼大?喇喇便望了上?去,看到妇人容貌的瞬间,李桃花的呼吸不由得一滞。
太美了。
美到她这没半两墨水填塞的脑子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也?就?只有说书老头嘴里那句俗掉牙的“美若天仙”。虽然李桃花不知道天仙长什么样,但如果真?有,大?抵就?是这位夫人的样子了。
圆润饱满的鹅蛋脸,五官像被?一笔一画描出来的一样,没有丝毫差错,明明脸上?没有涂脂抹粉的痕迹,可却粉面?红唇,肌肤莹润,光彩照人。
而据她所知,陈仲良今年都有五十岁,这位夫人身为他?的寡嫂,年纪自然只会大?,不会小。
五十多岁,长这副模样……
可怕,太可怕了。
“好端端的,愣着做什么?”妇人看向李桃花,狐疑地询问。
李桃花回过神,忙不迭道:“奴婢第一次到楼上?做事,见到夫人,一时便看呆了去。”
妇人了然于心,掩唇笑了笑,打量了遍李桃花,道:“模样生的倒是不错,就?是眼生了些,你说你是海芋的妹妹,可怎么从没听海芋提起自己还有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