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透过窗子看着杨悠悠走出警局大门。在回警局前他就跟李维宁交流过,大概知道杨悠悠身上呈现了怎样的一种状态。李维宁作为检验伤痕的专业人士,她的看法也有足够的参考价值。尤其她也是女性,更能通过细微的观察大致了解到受害人不经意表现出的真实状况。
李维宁的看法是,这个犯罪者对受害者或者是一些特定女性有一种非常偏执的感情,所针对的对象就是杨悠悠本人或者她那一类型女性,虽然这个说法暂时无法证实,但不排除这个罪犯连续作案的可能。
她的看法跟他想的不谋而合。那个罪犯估计现在正躲在暗处欣赏着杨悠悠的破碎与痛苦,他既然已经成功了一次,必定食髓知味。方武揣度着罪犯的心理。他建议杨悠悠换掉门锁,建议她可以寻求父母或朋友的帮助,可偏偏就没告诉她有关窃听器的事。
这个案件如果成为连续案,杨悠悠不论是作为受害人还是诱饵,都至关重要。只要犯案就会留下痕迹,有了痕迹就会出现破绽,有了破绽,离破案也就更近一步了。
杨悠悠离开警局时,只得了一个‘立案会尽快’,‘回去等消息’的搪塞回复。
尽快是多快?消息要等多久?杨悠悠不是没跟警察打过交道,他们的程序,他们的流程,他们的话术可以轻而易举的就把一切都撇清关系。她在警局里一直保持着极度的克制,可警方笼统的回复让她根本控制不住情绪,可是没有办法,对,她是受害者,需要求助于他们,所以她清楚知道,她这件案子要是能速度立上案就已经是他们负责任了,所以,她没办法。
方武看她情绪不稳,进一步说,目前这案子所能提供的证据链还太少,目标人物更是不明确,再加上她所居住的新楼盘入住率虽低,可周边那么些正在扩建的新楼,多少人员在那进出徘徊,筛查起来也是工程巨大。最关键的,是她所入住的那栋楼里,除了电梯里的闭路电视,所有外设的监控摄像头都是摆设,想要短时间破案难度太大。
回去吧。
回去吧……杨悠悠走在马路边上,她又开始想吐了,可胃里什么都没有。抬手捂住不断上涌苦水的口唇,她钻进路旁的便利店里买了一瓶水匆匆灌进嘴里。
她知道,这是她的身体在与承受不了的压力与焦虑下对抗出的应激反应。她在律所从业多年,就算没接过与强奸相关的案子,也通过大量的案例跟同事闲聊里知道这类案件的破案率有多低,量刑有多轻,甚至哪怕抓到罪犯,只要对方提出愿意赔偿,这个案子就可以无休止的拖延下去。然后周围的人再进行一场名为‘为你好’的和稀泥劝说,逼得受害人不得不妥协,不得不选择接受赔偿息事宁人。
因为这个社会对完美受害人的界定无比严格。甚至有人会说,‘哪有什么强奸案,不过是价钱没谈拢’。赔偿一万、两万,有些正义感的人仍会主张严惩,可当赔偿涨到十万、二十万时,正义的节奏就会开始被带偏,一个女人,一张处女膜能被卖到十万二十万的高价,这在某些人的眼里简直是镶了金边,全全忘了受害者是个人的事实。而受害人一旦接受,那么屎盆子就会一顶一顶的扣在她的头上,看,终究还是因为价钱谈拢了。
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要先抓住罪犯才能成立的。如果抓不住,如果长时间的抓不住,那么曝光的受害者本人只能继续饱受煎熬与折磨,除非有一天,她能坚强的选择放过自己。可她想放过自己的时候,那些坐岸观火的人还会冒出来让受害人不要放过自己。
杨悠悠从决定报警的那刻起,她就已经咬死了一定要将强奸她的罪犯送进监狱,哪怕自己身败名裂!她除了自己,没有任何输不起的东西。她绝不会坐以待毙,无论她将要面对,与之斗争的是个什么,她都要反抗到底。
在回家的途中,她联系了警方介绍的换锁师傅。杨悠悠一刻都没有停下思考,强硬的逼迫自己保持一贯的冷静理性,她拿不到警方所持有的资料证据,可是她可以自己去收集。一个人竟然能潜进她的家里,实施犯罪之后又能全身而退……杨悠悠在领着换锁师傅上楼的时候不经意的扫过了门卫。
这栋楼的门卫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杨悠悠通常都是在早上的时候会跟他打罩面,也就是说,晚上她下班回家时门卫室里通常都关灯休息了,这是让罪犯有可乘之机的第一步。
杨悠悠并没有迁怒,因为当罪犯想要密谋犯罪的时候,就是瞅准了人的疏忽大意。那个人很冷静,至少他没像其他罪犯一样将她半路劫持拖向阴沟里……不对……杨悠悠为自己脑中突然冒出的想法惊得心脏抽痛,他给她下药,迷奸,这整个事件过程都是需要计划的,他不是临时起意。
恶寒爬进了她的骨缝,这个人是跟她有多大的仇,才会利用这样的方式来伤害她?
门卫看见杨悠悠这个熟识面孔马上笑着跟她打了声招呼,之后就脸带好奇的一直盯着闭路电视里目送她跟换锁师傅上楼,过了一会儿又看见那个换锁师傅换完了锁乘电梯下楼离开。
今天警察从他这里拷走了不少电梯闭路的数据,还问了他一大堆的问题,虽然警察没说楼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他猜想,八成就是B栋11楼的女律师被人闯了空门。
想也知道,那个女住户每次都是半夜回来,估计早让人盯上了。不过她也算运气好,万一她回家的时候刚巧跟贼撞上,那才真要出大事。听说她是个律师,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把小区物业连他一起告到法院。他在这里上班刚刚四个月,除了一个月两天休息,其余的时间二十四小时都住在这儿,一旦楼里出了什么事真追究起来他肯定逃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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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时间停了
杨悠悠又穿上了那件高领毛衣,然后突然意识到明天她就要上班,这样的衣着太引人注意,她需要去商场买一件适宜的高领衣裳……工作还有一部分没完,之前整理的部分也要再复审一遍,不能出纰漏。
虽然没有食欲,饿感也像消失了,可她还是要吃饭,要好好的活下去,消沉到这一刻必须停止,她还要将那个罪犯绳之于法。
杨悠悠出了门,濡湿的头发依旧被她束成了低马尾,她的气色很差,可看着精神尚可。门卫大叔看见她忙把自己的身形藏起,就怕跟她对上眼之后被锁定。待她走远,门卫才踮起脚望着她远行的背影嘴角下拉。
她抬手看了眼时间,心里忽然郁结成两个方向,一个方向是焦急的想要飞去医院拿取结果,另一方向却好想时间就这样停止。杨悠悠望着天,刺痛的脑子让她浑浑噩噩的上了一辆开往市区的公交车,当她反应过来想要下车时,车辆已经重新启动了。下午两点多的公交车并没有因为是周日而人满为患,后排还有不少空座。她叹了口气,选了位置坐下,扭头望向车窗外。
公交车徐徐前行,在路过一处不明显的凹陷处时,整个公交车身都大力的颠簸了一下,让正神游的杨悠悠整个人连同视线全都一阵晃忽,可等再回神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不在公交车上了,脚下踉跄一绊,她差点毫无预警的摔在地上。
这是……哪儿?杨悠悠晃晃眩晕的脑袋,眼前的一幕是脱离了她记忆的风景,而她,就站在一处斑驳龟裂的柏油路上,路并不宽,堪堪只能容纳两台私家车并行,靠右一侧被小区物业画上了停车位的黄框,靠左一侧则作为车行与人行共同使用的道路。
道路两旁被种植了一排排高耸的桃花树,树冠铺张的很大,刚稍微有些绿意的枝丫上开满了淡粉色的花瓣。成片的桃花形成一片粉海,层层迭迭绵延至道路尽头,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一阵风吹过,花瓣洋洋洒洒的随风飘落,是美的,同时也是无比诡异的。
杨悠悠站在道路中,直到现在她还没弄明白,刚刚还在乘坐公交车赶往医院的自己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她仰头看着头顶处那绚烂的花海,心中却在想着,桃花的花期是在四月,那么六月份,要在什么地方才能看见这么一大片的桃花?
难道她现在是在做梦?可梦里哪来的嗅觉还有触觉,花瓣整朵掉落轻撞在她的肩上留下‘啪’的小小一声。她习惯性的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手表中的秒针不停跳动,却连一格都没有动过,时间停留在下午两点叁十二分的位置。
她挪动脚步,心中竟意外的平静。她不知道唯物主义的自己要怎么解释现在的状况,可她所能想到的唯一方向,却是神明听见了她急于逃离的心声。这世上真的有神吗?还是命运不过是想再捉弄她一次?她抬眸四处看去,四周都是老式的楼群建筑,最高不过七层。
未知让她有了惧意,可如果一直待在这里不动,也只会让她更加害怕。
一路踩着落地的花瓣朝着前方走去,杨悠悠张望着,沿途她没有遇见任何人影,甚至连属于人该有的生活气息,这里都不存在。外置的晾衣架上全都空空如也,每一扇窗户都是深谙的,没有小孩子的啼哭吵闹,没有鸟雀叽喳的鸣叫……只有她踩动前行的脚步声。
这一切无疑是恐怖的,就像在哪个隐暗的角落里早已藏好了伺机而动的怪物,随时都有可能蹿到她眼前,一口将她撕裂吞吃。
杨悠悠没有停止前行,悬跳的心脏让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紧迫的盯着她。她笃定不会太远,也许在不经意的某个瞬间,也许,就在这条路的尽头。
幽静的迤逦道路远远落在了脑后,突然,她警觉回头,然后就看见成片的粉色桃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暗夜快速又安静的悄声吞噬。杨悠悠吓得心脏都要停了,凉意从脚底一路蹿上头顶,她僵硬的绷起全身的肌肉,结果等来的只是骤然降临的黑夜以及促降的温度。
天色彻底暗了,前方突兀的响起连续的‘啪、啪’声,然后道路一侧的路灯亮起,照出了一圈圈昏黄的光晕。一切变得更加惊悚难测了。
有人惧怕黑暗,有人不惧。杨悠悠以前身心都是后者,但是历经了事件之后,她的心还是后者,可身已然成了前者。她双手交迭抱住了自己定了定透寒的心神,既然这样费心的给了她指引,如果她还选择滞留原地停止不前实属太不上道,而且,她总要弄明白自己究竟来了什么地方不是吗。
空气冷得她忍不住想要朝手心呵气,竟然还有点儿庆幸自己穿了毛衣还加了外套。
走着走着,借着昏暗的路灯光线她突然远远看见了一块高耸的,有些熟悉的建筑雕塑。杨悠悠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当那块大型的雕塑终于近在眼前,当她看清那是脚踏祥云,朝着东方呈奔腾之姿的七匹骏马时,她突然想起,这里,是她十五岁以前生活过的白海市安意区。
这里,竟然是她过去生活过的地方。
杨悠悠不知不觉中松了口气,她站在雕塑跟前疑惑又某名心安的仔仔细细转看了一圈,可除了冷气凉风,路灯、树木、影子......她依旧听不见其他的任何声响。她压下了想要呼唤两声的想法,毕竟这里太过安静了,静的她连自己的声音都有点儿不敢听。
她静静回想,当年她所居住的小区叫‘顺意四区’,眼前的公园,则是位于顺明一区与顺宁二区交界处,距离四区也就是她家,大约有叁十分钟的路程。
以前她跟小伙伴来这里玩过,可是因为七匹马公园离四区有些远,再加上她要学习还要做家务,就算是寒暑假,能来这里玩闹的次数也不是很多。
公园里此刻异常寂静,她咬咬牙,踏上了雕塑右侧的上行楼梯。
偌大的椭圆形空旷广场中没有人影,一圈健身器械围着广场边沿矗立着,左侧楼梯往左,是四个联排的公告栏,右侧楼梯往右是间隔五米远左右的数张长条木椅,周围的树木还看不出太多绿意,草坪也青黄不接。公园中没有灯,借着路灯微弱的光线与她记忆中被唤醒的画面紧密联系,她才勉强能勾勒出公园的大致样貌。
我来啦~~~~~~比心、比心、比心~~~~
十八、交代(po1⒏homes)
看见那只小脏手,杨悠悠的心脏沉重的有些发疼,哪怕她清楚知道这个小孩是过去的存在,她也在为她的遭遇而心痛。这小孩为什么会这样凄惨的出现在这里?是她的父母故意为之?一旦是她的亲生父母,就因为是她的亲生父母,所以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能真正救得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