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秋明细瘦的身子吹得摇摇晃晃的,像一根单薄的枝干。邵梵皱了皱眉,快步走至房内:“不是告诉你了,不用等我。”
屋内帐子层叠绰约,香气若有似无。
他才走几步,便耳根一动,立马察觉不止秋明一个人在场,目光微斜。
右侧帘后,一道暗影投在纱帐上,拉成一道细的弧线。
邵梵将手搁在腰侧,“谁在那里?”
那影子在帐后停了一刹那。
邵梵敏锐地察觉到香气越来越近,清楚帘后之人便是屋内这甘甜气味的由来。
佛手柑香,是她。
秋明忙这会上来解释,“是赵姑娘要奴给郎将留的灯火呢,说走夜路回来留灯是规矩,也叮嘱奴将炉子里温着饭食,等郎将回来就用饭。郎将可吃过了?”
邵梵把住腰侧剑柄的手松开,到桌前坐下,“出来吧。”又道,“秋明。”
“啊?”
“你不是奴,以后不用再自称奴。”
“那.....”
“就自称我。”
说话间隙,纱帐被人以手撩开,赵令悦着了一身油绿的对襟大袖衫,浸泡在昏黄的灯火里现了身。
她走至桌边,两人对视了一眼。
邵梵还是那般审视她,神色锋利。
赵令悦一手撇袖,露出来的指尖跟葱段似的,她侧目对秋明道:“你去把炉子里的饭菜都端上来吧。”
“奴......我,我这就去。”
秋明的性格实在不能称做伶俐,赵令悦边站在他对面,也在揣摩他对自己的看法,就这样放一个傻乎乎的女婢在她身边照顾。
他到底有没有把她当成是一个威胁,如果不是,那满眼的防备和审视又是什么?
这个人,太不好猜。
不然去年她就不会轻敌,让他挨了顿板子就滚回老家,还有她曾经对他的那丝怜悯,想要放他一条生路,结果却害了自己,真是可笑可恨。
“你干站着不累吗?坐吧。”
赵令悦松开紧咬的牙,微笑道,“我平日不是坐着便是躺着,就站一会,不累。”
“姑娘,为何要为我做这些?”邵梵意味深长地看过来。
赵令悦迎上他漆黑的目光,迎战道,“因为,我们将来是夫妇......我要练习如何做好一名妻子,还望郎将莫要介意。”
“不会,我该谢谢赵姑娘,赵姑娘真贴心。”他笑了笑,“你应该是有话要说?那就别站着了。”
说着,那脚滑过赵令悦及地的裙裾,直接用脚,将她腿旁的圆凳拉了出来。
凳子擦过她的小腿,将整齐的裙面打乱,虽未被他触碰,却胜似隔衣亵渎。
赵令悦浑身不舒服,忍着踢开凳子的冲动,后退一小步,他却忽然隔袖掐住她手臂,将她冷不丁地扯到了凳上。
“以后我让你坐,你就坐。”
她恨极,嘴角抽动,平淡的表情差点演崩,露出破绽之际忙低下头垂装羞,嗓子里憋出了个,“......嗯。”
秋明这时将托盘端了出来,托盘一式三样,有荤有素并一碗香喷喷的黄米,搁到了桌上。
他接过筷子,两根一起在桌上跺齐,“有劳了。”
“....郎将千万不要客气,都是赵姑娘的主意!她一大早就起来等着了,这菜样也都是赵姑娘监工厨房做的呢。”
赵令悦:“......”要你多嘴。
“哦?”邵梵夹菜的动作微缓,在赵令悦暗地期待的目光下,转而将筷落在碗面,不去动筷。“姑娘何时这么热心肠了?”
秋明本意是要他们好好相处,从中笼络,结果又坏赵令悦好事。
她心冷,抬手摸了摸发边已经将粉末倒空了的如意簪子,“我望江整整一个多月,也想通了许多,从前我不信任郎将......但郎将一不短我吃穿,二也不禁我读书,女子本该三从四德顺从未来夫君,我对郎将冷眼,总非正道。”
邵梵和煦一笑,似乎真被她这番话说动了兴趣。
她为求动人,说话时还看着他的眼睛, “这一月,我越想越愧,若郎将不介意,我们不如试着从头相处。此外,我还有一事,斗胆相求郎将同意。”
他笑起来时眉目和煦,神色明朗,与方才的阴森审视全然不同,也手撑膝一本正经地对她说:“是什么事只管吩咐,何用斗胆?姑娘既已被君父大人托付给我,有什么事,我自当尽心而为。”
谁是他未婚妻?!
他迟迟不动筷,还敢屡次用言语占她便宜!赵令悦面色未变,腹中怒骂,不要脸的贱男人!
但面上还得继续装下去,便柔声言:“我重病才愈,一直未能前去祭父亲之墓,向宋横班打听过,他说我父亲赵老将军的骨灰,是郎将亲手埋的,也只有郎将知道地方。因此该来问问郎将,能否准予我去父亲坟前祭奠。”
邵梵听了这话,有些沉默,“你想他了?”
赵令悦垂眸,抬手从温碗里拿了执壶,将热酒斟进酒杯,半真半假地呢喃,“既是自己的亲人至爱,我又怎能不想呢,哪怕天人永隔。”又问他,“郎将有没有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的亲人?”
邵梵笑笑,未婚妻这个名分是邵梵为了弄明她失忆真假,当时故意说出来试探她反应的。
但赵令悦口中提及的赵氏老将并非空穴来风,骨灰也确是他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