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1 / 1)

皇帝的使者给事中孔巢父盛气凌人,整个朔方军在他眼里都跟他孙子差不多,朔方军官见此伤心地说:“太尉从此没官做了!”穿着普通素服待罪的李怀光跪着迎接圣旨,孔巢父居高临下轻狂地笑着问:“朔方军中还有哪个能代替李太尉领军啊?”

李怀光本是渤海靺鞨胡人,所以他帐下胡将也特别多,他身边的几位胡将见自己的上司遭受这样的羞辱,个个义愤填膺,一个血气方刚的胡儿勃然大怒,越众而出大声喝道:“书生可恶!还在朔方军中就敢这样轻视我们羞辱我们,以后还不知道要如何作践我们呢!”年轻的胡儿怒喝着拔刀向前,另外几个胡人也跟着拔出兵器来纷拥而上。

孔巢父见这些人气势汹汹,他害怕起来,硬着头皮喝道:“我是天子派来的使者,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死到临头不思悔改还想继续犯上作乱吗?”宦官啖守盈早已面如土色双脚发软瘫倒在地。

跪在地上待罪的李怀光抬头冷冷地看着,在这个时候,他是可以阻止这些莽撞的部下犯错的,但他什么话也没有说。气昏了头的朔方军官们一拥而上将孔巢父和啖守盈乱刃分尸,孔巢父终于为他的轻狂付出了代价。

听到天子来使惨叫声的朔方大将徐庭光急急闯进中军大帐,帐中鲜血四溅,徐庭光几乎昏倒,他气急败坏道:“天哪。你们,你们只知逞一时痛快,居然把天子派来的使者都杀掉了!你们这不是把太尉往死路上逼吗?”

带头杀人的那个胡儿还馀怒未消,气呼呼地直着脖子瞪着徐庭光,李怀光慢慢站了起来,一字一顿道:“他们没有什么错,我本来就不该奢望天子原谅。”徐庭光急得连连跺脚。

怀光再次得罪天子,他开始筑城修池整兵备战。皇帝任命浑瑊为天下兵马副元帅讨伐李怀光。李、浑交战,浑瑊攻破同州,李怀光奋起反击,接二连三打败了浑瑊的进攻,浑瑊军队驻在同州不得前进。由于兵祸连年国家穷困,这一年天又大旱,蝗灾严重,交战双方都狼狈不堪难以为继,于是御史台谏官请求皇帝再次赦免李怀光。

河东节度使马燧军队早已从河北战场返回,听到谏官奏请赦免怀光,马燧单骑入朝奉劝皇帝说:“怀光反反覆覆一再叛主背恩,如果赦免了他,陛下威信何在?只要给臣三十日军粮,臣保证平定河中。”

皇帝犹豫不决,李晟、浑瑊也在奏章中主张不可赦免怀光。曾经在肃宗、代宗两朝担任过宰相的李泌拿着一片被破成两半的桐叶奉劝道:“陛下与怀光君臣情分已经断绝,就像这片叶子,再也没有复合的可能性。哪怕陛下赦免怀光,怀光也不可能入朝了,别说他没有这么厚脸皮,就算他真能厚颜无耻位列朝班,陛下看到他,难道就没有心病吗?”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皇帝不得不长吁短叹着奏准了大臣们诛灭李怀光的奏章。皇帝下旨加封河东节度使马燧为河中节度副元帅,让他和镇国军节度使骆元光、邠宁节度使韩游瑰等人共同协助浑瑊进讨李怀光。

李怀光麾下贼将徐庭光率领精兵固守长春宫,平叛众将都被徐庭光阻挡,不得前进,骆元光思忖:如果强攻则旷日持久,弄不好就是两败俱伤,还不如给徐庭光一个机会,只要劝得他投降就可以兵不血刃拿下长春宫,生擒李怀光也就指日可待了。骆元光于是率领几百骑兵过去劝降。

徐庭光自负其才,当年跟骆元光同在京城为官时他就十分瞧不起这个来自昭武九姓国的安息胡儿,如今他被命运戏弄沦为贼将,骆元光却成为国家栋梁深受大唐天子器重,极度不平衡的徐庭光居高临下谩骂道:“呸!你这个九姓胡人不过是走了狗屎运,你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也配来招降我!哼,我徐庭光只能向汉将投降,姓骆的杂种,你有本事就放马过来,爷爷跟你单挑!”骆元光劝降不成反被羞辱,他气得七窍生烟,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徐庭光哈哈大笑道:“怎么?没种了?没种就快点滚回去。”徐庭光说着回身叫属下找了两个戏子来扮成九姓胡人,两个戏子在城楼上装小丑,朔方军看得哈哈大笑。骆元光颜面扫地,他差点被徐庭光气昏,骆元光牙齿咬得格格响,他指着徐庭光怒喝道:“徐庭光,我念在昔日同僚的份上好意给你机会,你如此不识抬举还敢侮辱我的先祖,你会为你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的,此仇不报骆元光誓不为人!”

第五章 李怀光 下 [本章字数:3002 最新更新时间:2013-11-18 12:37:35.0]

几乎在骆元光想招降徐庭光的同时,河东节度使马燧已经招降了李怀光麾下的大将尉珪,尉珪为李怀光镇守焦篱堡,他的军队跟徐庭光互为猗角遥相呼应。马燧招降尉珪后,接着又去招降徐庭光。骆元光招降失败气呼呼回来不久,马燧就往长春宫出发了,马燧来到长春宫,吩咐随从们停马不前,他远远甩开随从单人独马走到城下大声呼唤“徐将军”。

徐庭光久仰马燧大名,对他敬佩得不得了,也对他忌惮得不得了,听到马燧叫他,徐庭光就跪在城楼上给马燧行礼(看看这家伙对待骆元光的态度,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马燧见徐庭光对他如此恭敬,知道对方已经心屈。俗话说“人敬你一尺,你敬人一丈”,徐庭光如此谦恭,马燧也不敢托大,他高声对城楼上的朔方军说:“我受天子之命从朝廷而来,代表着当今圣上,请你们西向伶听圣上的教诲。”徐庭光于是率领麾下将士面向西方跪倒磕头,马燧一字一顿道:“诸公都是朔方壮士,自安禄山叛乱以来,朔方军一直是力挽狂澜的中流砥柱,是平定叛乱的先锋军,是保卫边疆的长城,三十年来战乱不息,如果给各处军队论功,马燧敢说就你们朔方军功劳最大,你们如今为何忽然抛弃你们的父兄和你们自己用热血换来的荣誉?大家难道不知道造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吗?今天,你们要能听进我的话,不仅可以免祸,还可以谋取功名富贵!”

马燧的声音非常洪亮,语调缓慢,吐字四平八稳,双方距离虽远,城楼上的朔方军却听得一清二楚,马燧喊了半天,嗓子都痒起来了,他吞了口口水润润喉。城楼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发话。徐庭光被他挑动心事,只觉满腹心酸,他咬着牙一声不哼。马燧拍了拍胸脯再接再厉道:“今天,我是冒着生命危险而来的,请不要怀疑我的诚意,如果你们觉得我在用甜言蜜语欺骗你们,我距离城墙不过几步之远,你们可以朝我放箭,我决不躲闪。”马燧说着就在马上摘下护心镜解开盔甲和衣衫,他指着自己**的胸膛说道:“你们还不相信我吗?”跪在城楼上的徐庭光虔诚地俯伏在地,许多朔方军士都潸然泪下。

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的徐庭光忽然绝处逢生,他再也骄傲不起来了,他含着泪站起身,吩咐属下打开城门出降,马燧大大方方带着几个随从进城,对刚刚还是他的敌人的朔方军完全没有半点疑忌,朔方军对他都佩服得五体投地,一个个激动地嚷嚷“我们又成为朝廷的军士了!”

浑瑊本来挺瞧不起马燧的,直到他接二连三兵不血刃招降了李怀光的两个大将,浑瑊方才叹服道:“我一直不服马燧,以为他跟我不相上下,他和李抱真联军平定河北叛乱,两年都没个结果,我一直想不通他跟魏博节度使田悦那仗到底是怎么打的。现在再看他行兵制敌,确实有过人之处,看来是田悦能战而不是马燧无能,我以前真太小瞧他了,我比他只怕还差得远呢。”浑瑊也真够忠厚的,官都做到这个份上,还有几个人能像他这样毫无顾忌衷心称赞堪称对手的人呢?而他这一次输给马燧,只怕还是输在身份上,因为他也是一个胡人,一个让许多有大汉人主义的汉人瞧不起的铁勒胡人。

八月,马燧移军焦篱堡,准备进逼太原堡,太原堡守将吴迥不等他出发就弃堡而逃,留在堡中的将士望风而降,绛州守将也望风而逃,马燧率领各路军士渡过黄河,官军八万在河中布阵,眼见马燧兵临城下,当天夜晚,李怀光在烽火台上点火召集军队对抗马燧,不料各处驻军都没有响应,他的大旗也被军士们换成写着“太平”两个大字的旗帜。朔方军不愿意再跟朝廷派来的军队开战了,于是他李怀光这个主帅就被军士们抛弃了。

李怀光虽然早已料到他会有今天,却也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他叹着气,平静地叫人请副将牛名俊单独去他的中军大帐见他。

牛名俊忐忑不安拜见李怀光,怀光端坐不动,他的宝剑横在桌案上,怀光叹气道:“名俊,你跟随我这么多年了,我刚决犯上,终于有了今天,我自己走上不归路,不敢把你也带到这条路上去。现在开战只是徒增杀戮,我手上沾的血已够多了,不能再让无辜的弟兄们陪着我送死。你拿我的脑袋去见马燧吧,他会饶恕你的。”

牛名俊伤心磕头道:“明公,名俊怎敢如此忘恩负义大逆不道?名俊宁愿追随明公于地下!”

李怀光苦笑道:“何苦呢。你家里还有妻子儿女。你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他们在乎呀。”怀光咬着牙,左手拿起剑,右手拔剑出鞘,牛名俊失声惊叫,怀光横剑于颈,叮咛道:“名俊,圣上如果饶恕我的儿女,请你代我照料他们,拜托了!”

牛名俊泪流满面,怀光心一横,手上用力,在牛名俊的惊叫声中倒地。牛名俊扑了过去,扶起李怀光,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颈上殷红一片。牛名俊伸手合上他的眼皮,呆呆跪坐于地。帐外脚步声嘈杂,耳边哭声四起,牛名俊抬起头,李怀光的大公子李璀带着两个弟弟一起冲进帐来,李璀抱起父亲尸首放声大哭,其余几个跟着哭成一片,牛名俊劝道:“公子,节哀顺变吧,现在用大人的头颅投降,或者还可以救下你们一家人。”

李璀泣不成声道:“我为儿不孝,不能阻止父亲叛唐,终于让他走上绝路;我为臣不忠,圣上推心置腹待我,我却跟着父亲叛乱。不忠不孝之人,如今还有何面目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牛名俊大惊道:“公子!大人临走前还牵挂着你们,公子千万不可短视呀。”

李璀捡起地上的宝剑,发狠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眼下不知有多少人想用我们兄弟的血换取他们活命的机会!何况我父亲犯下的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就算我再委曲求全,就算圣上果真有心饶恕,也难免有人阻挠。我何必自取其辱等待别人拿刀来砍!”李璀跪着膝行到两个弟弟面前,他惨笑着对李旻道:“二弟,不要怪哥哥心狠,你先走一步吧。”李旻脸色苍白如雕像,他缓缓闭上眼睛,李璀持剑的手颤抖着,在牛名俊惊惧的目光中,锋利的宝剑刺进了李旻的胸膛,李旻一声惨叫应手而倒,怀光的小儿子哭着喊着扑上前,李璀拔出剑,滴着血的剑直直指向这个三弟。

李怀光的三公子惊得跌倒在地,可怜的少年一边倒退着膝行向后一边哭着哀求,“大哥,你不要杀我,不要……”李璀也泪流满面,他咬牙持剑逼过去,在凄凄切切的“大哥”悲啼声中,最小的弟弟也应手而倒,李璀抱起他弟弟,他弟弟叫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一声“大哥”,头一歪栽倒在他怀里,李璀反手一剑刺入自己胸膛。一直目睹这幕人间惨剧的牛名俊大睁着眼,他想过去拦阻,他想出声叫他不要,可他惊得连路都走不了,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好半天,牛名俊才艰难地爬了起来,他爬到倒在一起的李怀光一家人面前,磕了一个头,俯伏在地无声悲泣。

牛名俊最后还是砍下了李怀光的头颅向马燧投降了,马燧果然饶恕了他和怀光麾下的朔方军士。马燧当初奏请皇帝只需提供三十天军粮即可平定河中,从他出兵到牛名俊投降,一共才二十七天而已,双方都没怎么交战,几乎是兵不血刃取得成功。马燧因此被加封为门下侍中,他从此跟李晟、浑瑊并驾齐驱成为大唐王朝的荣誉宰相。

朔方军的叛乱终于平定,得知怀光一家凄惨的结局,皇帝震惊、伤心、难过、追悔,可是悲剧已经发生了。对李怀光,皇帝的心情是复杂的,既恨他背叛,更感激他当初的相救之情,如果不是怀光千里赴难,他没有可能逃过奉天城的劫难,可是由于他的一时疏忽,竟然逼得李怀光也背叛于他,还走到了这一步。将功臣逼成叛贼,就算他能原谅自己,恐怕天下百姓也会议论他吧?

怀光之死困扰皇帝多年,想着怀光孤魂野鬼没有归依之所,五年之后,皇帝又下了一道诏书,他让怀光的一个名叫燕八八的小外孙改姓李,皇帝给他赐名李承绪,又赐他许多钱物,还给他封了一个左卫率府胄曹参军的官职,皇帝把怀光这个外孙过继给怀光已经殁了的大公子李璀,总算有人继承怀光的香火了,皇帝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他的负疚之心也终于安宁下来。

第六章 骆元光 [本章字数:3573 最新更新时间:2013-11-18 12:33:10.0]

小时候,骆元光从没觉得自己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虽然他的眼睛像天一样的蓝,头发像火一样的红。但是长安集市上,什么样的人没有呀,皮肤有黄的白的黑的棕的头发有黄的红的紫的褐的黑的真是目不睱接五彩缤纷。骆元光还不谙人事就父母双亡了,所以他的记忆里没有自己的生身父母只有养父,据养父骆奉仙说他父母是来自西域的安息商人。

骆元光十八岁的时候,养父开始张罗给他娶媳妇儿,骆元光挺喜欢家里那个伶俐俊俏的丫头,小伙子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口。骆奉仙带着他到处相亲,相的都是跟他一样碧眼红发的姑娘。骆元光红着脸悄悄跟养父说“我就想娶咱家的小梅姐姐”。骆奉仙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问他想不想回安息,如果想回安息他就不能娶小梅,因为小梅是汉女他是胡儿,根据大唐律令,他要是娶了汉人就没有回归故国的资格了,他必须永远放弃安息人的身份。

骆元光不知道安息在哪里,少年时候骆奉仙倒是带着他去过安西,那简直是一个风沙的世界,骆奉仙说安息在安西以西,骆元光不喜欢安西的风沙,所以他也不想回安息。他喜欢小梅喜欢长安,他要做一个唐人!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冲动,当养父还在为他的将来而犹豫之时,他脱口而出“我不回安息我要做唐人”,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于是他如愿以偿娶了他的小梅姐姐,也斩断了他回归安息之路。

骆元光从没为他的这个决定后悔过,因为他从没想过要回安息,他从小就想在大唐出人头地!小时候,他觉得他的养父神通广大无所不能,这种狂热的崇拜一直维持到他上学读书为止,在学堂里,一个学生击碎了养父在他心中的光辉形象,也击碎了他的自尊心。有一次,他跟一个学生发生争吵,那个学生骂他“阉竖养大的杂种”,骆元光被骂得有点发愣,围着瞧热闹的同窗们看他的眼里也充满鄙夷,骆元光虽然不知道骂的是什么,他也意识到那绝不是什么好话。回家后他问骆奉仙什么是阉竖什么是杂种,一向把他当宝贝儿的骆奉仙气得浑身发抖居然不问青红皂白举起巴掌重重扇了他三耳光,打得他脸都肿起来了。从那时候起,骆元光才发现自己是低人一等的,一个宦官养大的胡儿有什么了不起的呢。骆元光暗暗发誓他一定要建功立业让所有曾经瞧不起他的人刮目相看!

骆元光认识了刚从安息来到中国的一个年轻胡儿安思唐,两人一见如故结为兄弟,骆元光把他带到家里拜见自己的养父,安思唐也跟着骆元光亲亲热热叫骆奉仙为“义父”,骆奉仙开心地认了这个义子,安思唐就此改名骆思唐。两人结拜的时候,骆元光做梦也料不到这个结拜兄弟会成为他的救命恩人。

朱泚之乱后,骆元光攻克华州固守潼关扼住贼兵东进之路,皇帝于是加封他为镇国军节度使。后来他又率军跟随天下兵马副元帅李晟去收复长安。骆元光驻军浐水,贼军进攻,骆元光身先士卒奋不顾身冲锋陷阵,贼军大败,元光率军挺进到上林苑东,贼军龟缩不出,没多久朱泚西逃泾州李晟进军长安。

官军大获全胜后,李晟设宴庆贺,骆元光带着结拜兄弟骆思唐去赴宴,朱泚叛乱期间这个兄弟跟着他也立了不少功劳,现在就只等着皇上回长安来封赏了。两人兴高采烈走到半路,骆元光因军中事务被一个军士拦住,他就让骆思唐先去赴宴,骆元光处理好军中事务后匆匆赶到李晟的庆功宴上,宴会还没开始,骆思唐已经喧宾夺主在那里开怀畅饮。

骆元光到来后,李晟吩咐开席,宾主落座后,忽然骆思唐笑着倾起身子对他耳语“酒中有毒,大哥快走”。已经举起酒杯的骆元光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骆思唐却若无其事坐直身子举起手里的毒酒仰脖子一饮而尽,骆元光心脏骤然抽疼起来,他咬牙放下酒杯,站起身指着同席的张光晟大发雷霆,他突然发难,张光晟被他指斥得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骆元光也管不了那么多,他发了一通火,然后以“不能跟反贼同席”为借口拉着骆思唐匆匆离开。

尽管军医拚命营救,骆思唐还是没能得救。骆元光抱着这个结拜兄弟痛哭流泪,骆思唐临终前笑着拉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叮咛,“别难过了,我来到大唐该看的都看了该吃的也吃了……大哥,照顾好我的儿子,让他也做一个唐人……不要去找李晟,咱惹不起他……”

骆元光埋葬了结拜兄弟退军章敬寺,他把收复长安的功劳全部让给李晟。皇帝回到长安论功,李晟排名第一,成为一千户封地的雇主,他和鲜卑胡人尚可孤并列第三,两人各自获得封地五百户。骆元光终于出人头地了,可他心里的阴影始终挥之不散,他立了那么大的功劳李晟还敢用毒酒招待他,难道就是因为他是一个出身卑微的九姓胡吗?如果他当时喝了那杯酒,皇帝也不会拿李晟怎样吧?待在京城的时候他跟李晟抬头不见低头见,李晟每次遇到他总是满面春风大声招呼,骆元光强压着心头怒火也若无其事回应。是的,他惹不起这尊大神,那就只有躲着他了。即便骆思唐没有叮咛,他也一样会逢场做戏。

骆元光跟随马燧征讨李怀光的时候,他去长春宫招降贼将徐庭光,徐庭光不仅不投降反倒让戏子扮成九姓胡人表演滑稽戏,两个戏子丑态百出,朔方军在城楼上哈哈大笑,骆元光回头发现他的军士也在拚命忍笑。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多年积聚的不平之火全部撒到徐庭光头上。哼,他惹不起李晟不等于连一个贼将徐庭光也惹不起。

那个让骆元光众目睽睽之下颜面扫地的徐庭光不久就投降了马燧,马燧对他好得不得了,不但奏请皇帝赦免他的谋反之罪并且加封他为河东军都虞候!因为马燧的大力推荐,皇帝后来又追发一道圣旨加封徐庭光为试殿中监、兼御史大夫(这个试殿中监的“试”也相当于代理的意思),眼看徐庭光芝麻开花节节高,骆元光憋了一肚子火发不出来。李晟暗算他,徐庭光公开侮辱他,难道他就只能装孙子?如此下去,他还有扬眉吐气之日吗?一天,两天,三天,徐庭光一天比一天如鱼得水逍遥自在,骆元光沉寂了许久的火山终于爆发了。

骆元光跟邠宁节度使韩游瑰关系挺不错,就想借他一臂之力,于是把他请到军中喝酒,等他喝高了的时候骆元光离座给他行了一个大礼,韩游瑰有点反应不过来,骆元光请求道:“韩大人,徐庭光大庭广众之下辱我先祖,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一定要亲手宰了他,他现在是马太尉的爱将,如果马太尉发怒,请您在他面前帮我说情。”喝得正高兴的韩游瑰拍着胸脯爽快地答应了。

伏击徐庭光其实很简单,骆元光派人日日跟踪他的行踪,趁着他落单的时候,骆元光率领军士亲自去抓他,徐庭光虽然骁勇,骆元光也不让于他,更何况还带了帮手呢,三下五除二,骆元光很快就将这个眼中钉制住。

被骆元光五花大绑的徐庭光破口大骂道:“姓骆的,你他娘的就是一个阉竖养的狗杂种,有种你放了爷爷跟你单挑。”

骆元光才不上他那个当,他铁青着脸将这个死到临头不知悔改的家伙带回军中,骆元光亲自升堂审讯徐庭光并让麾下所有胡兵过来看热闹。徐庭光在人矮檐下了还是不肯低头,骆元光拍着惊堂木怒喝道:“徐庭光,你觉得你很了不起?你觉得你比胡人高一等?你骂我们杂种?胡人又怎么了?皇上都说胡汉一家,你凭什么瞧不起胡人?高祖皇帝还是突厥胡人独孤皇后生的呢,太宗皇帝的母亲窦皇后、高宗皇帝的母亲长孙皇后也都是鲜卑胡人!你有本事怎么不去朝堂上骂骂当今圣上?”

听到徐庭光骂胡人为“杂种”,骆元光麾下的胡兵也都跟着忿忿不平,徐庭光被骆元光驳得哑口无言,终于低下他那高贵的汉人脑袋,骆元光还不解气,命令左右将他推出去斩首示众。

徐庭光做梦也没料到骆元光居然如此发狠,他眼睛睁得溜圆直着脖子叫道:“你敢!骆元光,你就是个杂种!你擅杀大将,马太尉不会放过你的!”一个胡兵手起刀落,那颗高贵的汉人脑袋掉到地上滚了几滚,身首分家的徐庭光终于乖乖闭了口,眼睛倒是睁得圆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