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夫人打来温水给丈夫洗漱,关心地问:“今天回来这么晚,是节度使院里有事吗?”
“是河北战场有事。宦官鱼朝恩作为观军容使,在战机不成熟的情况下,妄奏圣上说河北贼子不堪一击,可立即诛灭。皇上听信谗言,下令开战,李光弼被迫无奈,在北邙山跟逆贼史思明交战,他的副将仆固怀恩不听调谴,轻敌妄为,结果官军大败,兵器甲仗都落到了贼子手里。李光弼只得退军河南,他属下另一位大将李抱玉孤掌难鸣,也跟着抛弃了河阳,史思明乘胜挥军南下,中外因此戒严。节度使紧急抽调了两万人马,交给代州刺史辛云京统领,前往河南助战。”
“啊?”张夫人吃了一惊,担心地问:“一下子调走一半人马,那河东不就危险了吗?万一吐番、回纥人趁此机会袭击我们怎么办?”
张光晟边擦手边道:“你一个女人,操这么多心干什么,急也没用的。即便太平时候,也难免吐番、回纥虎视眈眈,何况是现在这种情况?趁火打劫的事,这些蛮人干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大哥既然敢调兵前往河北救火,当然也要当心河东起火,早已做好了充分的防御工作。”
张夫人依然不大放心,说:“你行事可要谨慎小心点,总是打打杀杀的,我在家里天天心惊肉跳。”
张光晟拥住妻子,柔声道:“别怕,镇守河东,绝对没有上河南战场危险。”张光晟停了一下,说:“史思明虽然嚣张,我看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倒是大哥,实在是令人担心。”
“节度使怎么了?”张夫人随口问了一句,只要张光晟安全,天塌下来她也不怕,反正还有高个子顶着。
“大哥长年带兵,军旅生涯久了,落下一身毛病,你不知道,他都快成神仙了,天要阴要晴还是要下雨,他都能预先知道。”张光晟无奈地摇头。
“那是风餐露宿多了,寒气入侵,长年累月,就形成了严重的风湿。”张夫人担心地看着光晟,“你也要当心身子,别步了节度使的后尘。”
“我也只能尽量小心了。前阵子,不知什么原因,大哥旧伤复发,请医问药,不但不见什么效果,反倒引发了好多毛病。这些天,他虚得不行,好像一下子就七老八十了。”张光晟神情焦虑,说:“平时不生病,病来如山倒。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他的身体。”他想了想,又道:“保家打架,那孩子身上没伤没疤,只要没人告发,估计他父母都不会知道,你也不要在嫂嫂面前提起,保家打的可是节度副使的儿子,大哥知道了难免生气。”
王保家兴冲冲地从王家花园穿到张家花园,一眼望见庭芳和岑经蹲在地上,不知在寻找什么,他心里有点不高兴,指着岑经说:“哎,我说你们两个,上学一起,放学一起,放假了还在一起,腻不腻呀?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岑经站了起来,脸上还沾着点青泥,笑道:“庭芳要我帮她抓蟋蟀儿。”
早知如此,昨天就该去给她买一瓶蟋蟀儿来。王保家有点懊恼,张开手道:“庭芳,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喜欢不?”
庭芳站了起来,看了看王保家手里的金指环,奇怪地问道:“保家哥哥,你干嘛今天买指环明天买镯子什么的,我平时跟你们一样穿男装,这些东西都用不着。”
“你不喜欢吗?”王保家失望地说:“我爹经常给我娘买这些小玩意儿,我看我娘都挺喜欢的呀。你也是女的,怎么你就不喜欢这些东西呢?”
“我要的话,我爹就会给我买。我娘说了,不能随便乱接别人的东西。有些人想从我爹那里得到什么好处,就会想方设法来讨好我们。”
王保家急道:“我怎么可能想从你爹那里要什么好处呢?我是喜欢你才给你买东西的。”
庭芳扁了扁嘴,说:“以前在朔方的时候,你也说你喜欢封采星,总是跟她一起玩。哼,现在见不着封采星了,就说喜欢我……”
王保家跺着脚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你了?我喜欢采星,也喜欢你呀,在朔方的时候,难道我没带你玩吗?”
庭芳不依不饶,说:“你带她玩的次数更多。”
“那是我跟采星住得近啊,就像现在咱们两家一样,我们王家的花园都跟采星家的连在一起,一下子就走到了。”王保家解释道:“我跟采星玩,也跟你玩啊,你现在怎么能只跟岑经玩,就不跟我玩呢。”
“你还说过,我没采星大,带我玩一点意思都没有,别以为我不记得。”庭芳笑了起来,“再说了,我也没说不跟你玩啊,你要跟我玩,就跟表哥一起帮我抓蟋蟀儿。”
王保家卷了卷衣袖,笑道:“好嘞,我抓的一定比岑经的多。哎,我要是抓赢了,你有什么彩头没有?”
“你想要什么彩头啊?”庭芳大方地说:“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给你。我先声明了,你要是输了可就什么也别想要。”
王保家指着庭芳腰上系着的绣荷包,说:“我赢了就要那个荷包。”
“行啊,”庭芳催促道:“别光说不动,快点给我抓蟋蟀。”
几个孩子在花草丛里折腾了半晌,王保家身手敏捷,抓的蟋蟀果然比岑经抓的多得多,庭芳说话算话,笑嘻嘻地把荷包解下来,双手捧着递给王保家,“喏,给你。”王保家得意地接着,庭芳又解下衣襟上的蝴蝶结,转身递给岑经,“表哥,这个给你。”岑经有点不好意思,也很开心,双手接了。
王保家不满地说:“他是输家,输家怎么也有彩头?”
庭芳得意地说:“我只说你赢了想要什么都可以,可没说表哥输了就什么都不许要啊。”
王保家不高兴了,“庭芳,你太偏心了。”
“哼,你以前对封采星偏心,我现在对表哥偏心又怎么了。”庭芳笑嘻嘻地说:“我就是偏心,气死你。”
“我爹说了:男子汉大丈夫!”王保家也满不在乎道:“我才不会为这点小事生气呢。”话虽然这样说,他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只是面子上不想输给岑经罢了。
第十二章 骑虎已难下 [本章字数:3202 最新更新时间:2013-10-21 12:44:34.0]
张光晟跟夫人预言说史思明蹦跶不了几天,结果还不到半个月,史思明被他自己大儿子史朝义干掉的消息就传到了河东,比光晟预料的快得多。史思明的下场居然也跟安禄山一样戏剧化,自己以臣叛君,儿子以子弑父,让人不得不感叹天道有还,报应不爽。
因为战争连年,天下饥馑,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人吃人的现象,贼军所在的河北尤为严重。倒是河东,虽是军事重镇,但是战争都在河北、河南。自从最后一支贼军被王思礼逐走后,在太行山优越的地势保护下,再也没有贼军敢于尝试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井陉口进入河东。西面的游牧民族吐番、回纥也都不敢侵犯,在王思礼的治理下,河东难得地平静了两年,军队大力屯田,老百姓也得以休养生息,在这样的艰难岁月,河东粮仓居然爆满,百姓都安居乐业。王思礼向朝廷上奏章,打算从河东运送一半粮食去资助国家。
节度河东后,王思礼已感觉精力大不如前,自从病倒后,渐渐日益严重,竟至一病不起,河东事务,不得不交付给了节度副使管崇嗣。此时兵戈未息,天下动荡,节度使出了状况,河东将士也都跟着惶惶不安。
“光晟,保家年幼,我的夫人终究是女流之辈,他们母子,以后就托付给你了。”
王思礼执着张光晟的手叮咛,张光晟忍不住伤心,听这语气,分明是托以后事了,他含泪点头,哽咽道:“大哥请放心。”
王思礼反倒露出一丝笑容,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是哭什么呢。我一介武夫,能死在床上,没有马革裹尸,老天待我也不算薄了。”
王夫人听着心如刀绞,伏在床前失声哀哭,王保家也跟着哭,王思礼摸摸儿子的头,慢慢抬手指着张光晟,对儿子说:“保家,给你岳父磕个头。”
保家有点呆愣,反应不过来,王夫人扳着儿子转到张光晟面前,呜咽道:“保家,快磕头。”保家稀里糊涂双膝跪倒给张光晟磕头,张光晟心情沉重,双手扶起这个未来的女婿。
几位将领到王府问安,王夫人擦干泪,牵着儿子出去迎接,众人还没开口,王夫人的眼泪就哗哗而下,哭成泪人。众将面面相觑,个个失色,众人跟着王夫人到王思礼床前,扑通跪倒一片,王思礼没有起身,只在床上摆了摆手,慢慢说了一句:“天下不安,河东重地,你们要好自为之。”他声音虚弱,吐词倒相当清晰。
王思礼对待张光晟像手足兄弟,光晟对他感激不尽,早就在为王思礼的病情担忧,眼见他身体每况愈下,病情竟然严重至此,嫂嫂终日以泪洗面,就连什么事都不懂的王保家也愁眉苦脸,光晟心中难受,食难下咽,睡觉不宁,常常半夜莫名其妙地醒来。
“光晟,你我兄弟一场,也是缘份。我就要走了,现在天下不宁,时局动荡。你是性情中人,容易冲动,乱世之中,行事更要谨慎小心、仔细掂量,千万不能行差踏错啊。”王思礼说完,转身飘然而去。
张光晟惊坐而起,叫道:“大哥,你要去哪里?”他眼前一片漆黑,肩膀结结实实撞到了床柱上,张光晟摸着起床,拿火石打着火,点起灯。
张夫人也给惊醒,看着他的背影担忧地问:“又做恶梦了吧?”正说着,只听得哭声隐隐,夫妻两个相视变色。
一个家人重重地敲着门,叫道:“老爷,不好了,节度使大人殁了。”
张光晟眼前一黑,嗓子一甜,“哇”地一口血喷了出来,张夫人魂飞天外,跌跌撞撞爬下床,抱着丈夫,光晟喘息过来,朝夫人摆手道:“我没事,大概是急火攻心了。”说着就要往外走。
张夫人拖着他的臂膀,急道:“祖宗,半夜三更的,你好歹也加两件衣服再走啊。”光晟无语停步,回过头来,已是泪流满面。张夫人匆匆打开衣箱,把衣服找出来,给丈夫穿戴停当,自己也加穿了两件衣服,跟着光晟急急往王府而去。
王府早已乱了套,张光晟携夫人直闯入王思礼卧室,王思礼还在床上,王夫人扑在他身上哭得死去活来,保家也在一边扯着嗓门啼哭。光晟勉强掩住心中酸楚,扑通跪下道:“嫂夫人,大哥已去,还请节哀顺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