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泚笑了起来,道:“现在两军正在交兵,请问大师前来有何贵干啊?”
法坚单掌竖起,彬彬有礼道:“顺天应人,菩萨命贫僧前来助陛下一臂之力。”
出家人六根不净,跑到这里来瞎搅和,还打着菩萨的幌子说什么“顺天应人”。朱泚心里虽然颇不屑,脸上却不露出来,只微微笑问:“大师有何妙计助朕?”
法坚从身上拿出一张图来,双手呈上前,“菩萨昨夜托梦,告诉贫僧今日皇上会御驾前来亲征奉天城里那位逆天而行的无道昏君,所以菩萨教贫僧制作了新式攻城工具,请陛下过目。”
一个亲卫接过那张攻城工具设计图纸,送到朱泚面前,朱泚在接图时还有点漫不经心,可是他才扫了一眼那张图样,眼睛马上就亮了起来,朱泚仔细看了又看,终于笑逐颜开道:“菩萨所赐,果然是神物,威力奇大。”随即又皱眉问道:“要制造这样奇妙的车子,到哪里去弄那么多上好的木材呢?”
法坚和尚上前一步,抬头笑道:“菩萨说了,西明寺本身就是为陛下准备的,把寺庙拆了,何愁没有好木材呢?”
朱泚大喜,仰天大笑道:“天命所归啊,大师,您就是菩萨赐给我大秦的国师啊。这制造攻城车的重任,还是要请大师担当才行啊。等朕功成之日,必当为菩萨重建庙宇,再塑金身!”
第二天开始,贼帅姚令言又率领军士猛攻城池,浑瑊带着众将昼夜苦战,几乎衣不解甲。贼军死伤万计,官军也有不少伤亡,几乎人人都不同程度的挂了彩,当然又有许多人升官进爵,目前,皇帝也只有看不见摸不着的官爵可以赏赐这些浴血奋战的勇士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由于升官的人太多,皇帝给将士们任命官职的告身被用得越来越少,眼看就要完了。
贼军虽然伤亡惨重,但是又有更多贼军从不同的地方汇集起来,血战二十多天,贼军不但没有减少,反倒越来越多。法坚和尚主持制造的新式攻城的云梯车也渐渐现出雏形来,车子庞大无比,车上可以装载五百个拿着武器攻城的勇士,车身比奉天城门还要高,站在车上的人居高临下攻击,完全是无坚不摧,几乎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它前进的步伐。这么恐怖的攻城车居然只需几个武士就可以推动,运行速度还相当快(作者穿越之言:这简直就是古代的坦克啊)。
眼看着车子就要完工,朱泚兴奋得要命,官军远远望见,心中都有点打鼓。韩游瑰发现军心动摇,他假装漫不经心安慰众军士道:“这攻城车是用古寺梁木做成的,这样的木材干燥无比,你们这是怕什么呢,给他放上一把火,这攻城车就得玩完。”
十一月初三,灵武节度留后杜希全、盐州刺史戴休颜、夏州刺史时常春、渭北节度使李建徽等四将率兵救援奉天,合起来也有一万多兵马,杜希全派探子先到奉天察看动静,消息一传到奉天,城中守军都兴奋起来。宰相卢杞赶紧给皇帝出主意以表忠心,“援军此来,似乎打算走乾陵过来,那可是一万多军士啊,恐怕会惊动先帝陵寝,不如叫他们改走漠谷。”
浑瑊听到卢杞的论调,着急道:“漠谷道路又险又狭,容易被贼军伏击,臣以为还是从乾陵北边过来的好,如果我们的援军沿着柏城而行,在奉天城东北鸡子堆扎营,那就可以跟城中守军形成猗角之势、互相呼应,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卢杞大声争道:“漠谷路近,贼军伏击,你不会出去救援接应他们吗?如果走乾陵,惊动了先帝怎么办?”
浑瑊怒道:“自从朱泚围城,贼军日以继夜的砍斫乾陵松柏做云梯,早已不知惊动先帝多少天了。现在城中危急,各道救兵都还没到,只有杜希全等人前来,所有希望都系在这支救兵身上,不赶紧占据要地伺机破贼,居然还要考虑那么多虚无缥缈的东西!”
卢杞的怒火似乎比浑瑊更大,他声色俱厉道:“陛下行军,怎么能够跟逆贼朱泚相比?如果我军从乾陵而来,那是自惊先帝陵寝,你想陷皇上于不孝吗?”
又是一顶不孝的高帽子!浑瑊不敢再争,皇帝于是听从卢杞的馊主意,命令杜希全等人从漠谷道进。结果不出浑瑊所料,杜希全等人的兵马才一进入漠谷,就被贼军居高临下用车弩、巨石痛击,一万多援兵伤亡三分之一,浑瑊亲自率军出城接应,因为道路险窄,接应的官兵也被贼军打败,浑瑊不得不狼狈退回。当夜,杜希全等四将率领残军趁黑突出重围,退保邠州。救援的希望又成泡影。
浑瑊退回城中,命令军士先从城内开始,挖一条地道到城外,然后再悄悄挖掘环城地道。众军士虽然不知要地道干什么用,但是浑瑊一向料敌如神,只要照他的命令做,那是绝对没错的。
朱泚干脆把中军大帐移到高宗皇帝和则天女皇合葬的乾陵上俯瞰奉天,城中动静清晰可见,朱泚不断用高官厚禄金银珠宝引诱奉天城中军民开城投降,眼见城中将士不为所动,朱泚大声嘲笑他们顽固不化不识天命。
奉天城中粮草已尽,连皇帝的饮食都成了问题,吃的都是粝米,还只敢吃个半饥不饱。每天深夜贼军休息后,守城将领就用绳子吊一两个士卒放到城外采集野菁芜根给皇帝做菜。皇帝都过得这么艰苦,其余军士们生活的艰难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空白告身早已用完,皇帝将御笔交给浑瑊,也把封官的大权交给了浑瑊。再有将士立功,都是浑瑊用御笔在他们的背上写上可以给他们加封的官爵,注意是写在背上,不是衣甲上,因为衣甲有可能在激战中被毁坏,封的官写到肉上,只要人不死、背上的字迹在、大唐王朝不灭,升官发财就是十拿九稳的事。
李惟简的背上写了个“刑部尚书”、王保家的背上也写了个“兵部尚书”。保家爱干净,虽然天气冷,但是白天激战,总是汗流浃背的。哪怕生活条件很困难,每夜他都要用湿巾帕擦拭全身,自从背上多了个“兵部尚书”后,他不敢自己闭着眼睛乱擦,就去叫李惟简帮忙,不料李惟简也正想找他帮忙。保家笑嘻嘻接过李惟简递给他的搓澡巾给惟简擦背,惟简开玩笑道:“保家,小心点儿,那个地方一沾上水,我的‘刑部尚书’就成泡影了。”随着战场上的生死依赖,两个年轻人已成了生死之交,称呼也越来越亲热了。
保家边用力给他搓背边安慰道:“放心,只要你小子不死在战场上,这个‘刑部尚书’就落不到别人头上去。”
李惟简呵呵傻乐道:“我夜里做梦总是梦见我做了大官,衣锦回乡迎娶我那媳妇儿。”
保家诧异道:“惟简,你比我还大呀,怎么也还没娶媳妇儿吗?”
“媳妇儿倒是有了,只是没正式迎娶,我总觉得对她不住。”惟简笑道:“我爹不喜欢我那个媳妇儿,总想给我另外娶一个,我更不喜欢我爹给我指定的姑娘,我们父子脾气都犟,甚至我比我爹更犟,我的婚事就那么拖着,后来我爹去了,我哥更拿我没办法了,再后来,我家出了事,我也成了囚徒,连自由都没有了,我不但不能给媳妇儿一个体体面面的婚礼,还得让她给我守活寡。要不是朱泚造反,我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他扭头看向保家,“你刚才说‘也还没娶’,不会是你也没娶媳妇儿吧?你也不小了呀,而且家境那么好,不像我家横生变故,你怎么也还拖着呢?”
提到媳妇儿,保家就想到了那天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的那支箭,这么久以来,因为白天辛苦,晚上他努力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几乎天天一粘枕头就沉入黑甜乡,可是许多事不是你不想它就不存在的。张叔叔应该是真的陷入贼军之中了吧?他苦笑起来,老天也真是冷血,居然把他们这对未来的翁婿变成了沙场上兵戈相对的敌人!以后,究竟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庭芳她还好吗?他痴痴做了这么久的梦,还有希望圆吗?保家暗暗咬紧牙,无论世界如何变化,他都不能放弃!他相信庭芳和张叔叔也是一样永不言弃。不然,张叔叔不会冒险救他!
惟简发现保家似乎有点走神,赶紧大声提醒道:“保家,想什么呢?用心点儿,别真的把我的‘刑部尚书’给擦掉了。”
第四十四章 时势造英雄 [本章字数:2761 最新更新时间:2013-11-19 13:03:37.0]
深夜,光晟睡不着觉,挑灯在帐中读《史记》,其实书也看不进去,可是这些天他脑子太乱,不找点什么文字分散注意力,他怕自己会疯狂。
保家果然跟着皇帝到了奉天,而且跟李惟简一道天天在战场上为保护皇帝拚命冲锋陷阵。
那天,光晟跟随姚令言给奚族胡儿李日月押阵,虽然隔得远,只能看见一个轮廓,他总觉得对方阵营中领头的两个后生像是李惟简和王保家。光晟心中不安,他就打着给李日月助阵的幌子冲入正在混战的两军阵中仔细察看。他确实没有看错,那两个年轻人确实是李惟简和王保家!
命运真是捉弄人啊,光晟见保家亡命般厮杀,他担心得要命,生怕这个女婿有什么闪失。他几乎是跟在保家身后打转,不断为他阻挡各种各样的明枪暗箭,有几次因为太过关心,他自己都差点被人干掉,还好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几乎是凭着本能总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化险为夷。
光晟叹着气连翻了几页书,因为用力过大,差点把其中一页纸给撕成了两半。他不耐烦地丢下书,望着那结成双蕊的灯花发呆。都说灯花结双蕊是有喜事,可是看这局势,喜从何来呢?
光晟苦笑一下,他的亲卫走进帐中,向他报告道:“将军,泾原军官何明礼求见。”
“这深更半夜的,他来干什么呢?”光晟皱眉道:“请他进来吧。”
何明礼进入帐中,向光晟行了一个礼,示意光晟挥退亲卫后,他才神神秘秘笑道:“张将军真是射雕手啊。”现代枪法好的人叫神枪手,古代箭法好的人却叫做射雕手,因为雕是最难射的猛禽。
这话听来没头没脑而且莫名其妙,光晟不动声色问道:“何将军这话我可听不懂啊。”
何明礼笑道:“咱俩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根据我的观察,这些日子在两军阵上,似乎死在张将军箭下的自己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吧?”
光晟“霍”地站了起来,伸手按着腰间剑柄,沉声道:“何将军,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何明礼依然满不在乎笑道:“你放心,我没有敌意,更加不会去告发你。”
光晟不为所动,冷漠地说:“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夜已深了,明天还有大战,我想休息了。何将军若是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去吧。”
何明礼大大咧咧坐了下来,说:“你我心里都明镜似的,你不要跟我装糊涂。那天我亲眼看见你射死了李日月,我就对你留了心,后来又发现有不少自己人被你射死。你身在曹营心在汉,或许你可以骗骗朱泚,但你绝对骗不了我。”
光晟冷笑道:“恐怕你看花眼了,我不是徐庶。你究竟想做什么?”
何明礼很诚恳地说:“明人不说暗话,我想刺杀朱泚,但是势单力薄,恐怕难以成事,想请张将军助我一臂之力。”
光晟淡淡道:“你想拿我当枪使?”
何明礼笑得很愉快,“张将军似乎也别无选择吧?况且,你如果能够成功刺杀朱泚,你就是李唐皇室的大功臣啊。”
光晟冷漠地说:“你找错人了,我既然已经是皇上的臣子了,就绝不能再去行刺他。”
何明礼听了一愣,睁大眼道:“不会吧,你还真把朱泚当皇帝了?既然你要向他效忠,为什么还要射杀他的将士?”
“我有我的苦衷,但那绝不是反对皇上。”光晟平静地说:“自古忠臣不事二主,我已为势所迫背叛了奉天城里的皇上,所以我绝不能再背叛大秦皇上。何将军请回吧,我不会成为你行刺皇上的那杆枪。反复无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太违背光晟的做人准则。”
何明礼愕然瞪着光晟,嘲笑道:“你既不忠于皇上也不忠于朱泚,你究竟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