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1)

天渐渐黑了,院里光线昏暗,晚风轻拂,凉沁沁的,杨柳丝丝摇摆,在水面敲**点涟漪,王保家也渐渐消了气,回想这几年来,自己似乎平均一个月来这小院还不到两次,也确实太冷落她了,她要跟别的男人跑,也无可厚非。王保家叹了口气,喃喃道:“原本就是我对不起你,扰乱了你的生活,又没有好好的照顾你。但是我也曾帮你赎过身,给你买了个良家子的身份,你如今劫了我的的财产出走,咱俩就算扯平了。你既已找到了别的男人,我就祝你跟着他幸福吧。”

王保家走出小院,锁上门,颓然回家,总感觉空落落的,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突然丢了,他苦笑了一下,自己一个大男人,居然也是小肚鸡肠,刚刚还安慰自己说扯平了,一转过头又耿耿于怀。王保家回到家,吩咐管家说:“那所小宅院没人住了,咱们留着也没用,你叫人清理一下,把那房子卖了吧。”

张光晟出任振武节度使已快两年了,振武日渐强盛,终于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事重镇。

光晟刚来的时候,振武兵弱民穷、盗贼横行。吐番、回纥以及其它羌、浑、同罗各族胡人时不时就来抢劫一次,不管是地里的农作物,还是老百姓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以及晒在院里的衣服、被子,反正在那些胡人眼里都是宝贝,除了房子搬不动,几乎没有什么不令他们眼红的,灶上的锅都能给你撬走,还有什么是他们不能拿的呢。

胡人抢劫也跟老百姓耕作一样守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因为被光顾得最多的总是靠近各城门附近的军民,胡人就把这种抢劫行为叫作“刮城门”,时不时来搜刮一次,振武军几乎形成虚设,小股强盗来了他们抓不住,大股的来了他们干脆逃跑,等强盗抢够了心满意足跑了再向上报功,美其名曰:“破贼。”

光晟来到振武,因为前节度使军政不休,节度使院像菜园门一样随便,振武军从上至下都懒散怠惰,种种现象无一不令他难以忍受。光晟像当年的王思礼、辛云京一样,先是颁下严格的军令约束这些懒散不振的军人。刚开始几天,当然有人抱怨有人反抗,光晟揪出一两个情节特别严重的,当众杖责八十,打得违纪者鲜血淋漓。光晟冷冷地说:“你们都是军人,就要有军人的样子,这是初犯,我只杖责。大家最好不要挑战我的耐心,如果还有再犯者,一律杖毙!军令如山,有受不了的,趁早给我退出军队,我好另外招兵。想留在军中,就别占着芧坑不拉屎。”

光晟到任第七天,就有回纥强盗来刮城门了,光晟刚到振武就微服在民间察访过,不知听老百姓诉了多少苦,眼看着振武的麦子成熟,吐番、回纥强盗往年都来割麦子,今年必然也不会例外,光晟严密监视着,强盗们果然不负重望,几百个回纥大盗骑着马一阵风般地卷过来,他们驱散西城军民,大摇大摆割麦子。回纥人一边割麦一边嬉笑自若,大方无比。

严密监视着的光晟闻讯,带着一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一直虎视眈眈等待捉贼的三百人的小分队旋风般杀来,回纥强盗见有军人追杀而来,竟有来势汹汹的气势,与往日拖拖拉拉装样子的捉贼大不相同。虽然来的振武军人数似乎还没有强盗们多,回纥人毕竟做贼心虚,见势不对,他们也不敢硬碰,强盗们发一声喊,丢下麦子逃跑。

光晟带着人穷追猛打,追得这支盗匪队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盗匪们逃到西城门口,城门早已被光晟命人关住,盗匪们一见无路可退,立即凶悍地抄起武器回头迎战。正奋勇追击的光晟勒住马,张弓搭箭,只听得刺耳的鸣镝破空之声,箭似流星,三支箭几乎同时飞出,最前面三个凶狠的亡命之徒连照面都没打就中了箭,直挺挺从马上翻了下去,仰面朝天,每个落马者咽喉上都插着一支箭。其余的盗匪大惊失色,不敢再战,纷纷下马投降。光晟命人将这些盗匪绑了,用绳子串成一串,一字长蛇般的,将这些人拖拖扯扯押回节度府。

光晟带着这批盗犯来到练兵场,振武军人都围起来看热闹,盗犯们一扫平日嚣张气焰,跪在地上拚命磕头求饶。光晟摇着头,说:“本来偷割一次麦子也不是什么大罪,但你们那么嚣张,显然是惯犯,我若是轻易饶了你们,他日你们还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盗犯们纷纷磕头道:“我们真的是初次做贼,以后再也不敢来割麦了。”

光晟冷笑道:“你们说是初次,也没有证人。不管你们是无数次还是第一次,既然被我抓了,我若不惩罚你们,别的强盗会更嚣张。当年在河南,你们登里可汗故意找岔子杖责我们朝廷官员。现在,你们在我境内犯了罪,我大发慈悲,也不用惩罚得太厉害了,就照你们可汗当年杖责我们大唐官员的数量打吧,真是便宜你们了。”光晟说到这里,回头喝道:“给我把这些家伙都放倒了,每人杖责一百。”

盗犯们听到杖责一百,叫苦连天,告饶声四起,振武军人得了将令,两个伺候一个,上前将盗犯们放倒行刑。振武唐军痛恨这些强盗,杖杖卖力,呼啸生风,一时杖声、惨叫声、哭爹喊娘声、哄笑声四起,练兵场上热闹无比,打到后来,杖杖见血,盗犯们的叫喊声反倒小了下去。光晟虽说是杖责一百,振武军人却因为打心底痛恨这些家伙,有不少盗匪挨了绝不止一百杖,反正有那么多人同时挨打,多打两下少打两下也没谁能算得清,起码有十几个被当场杖毙,等到所有人挨完刑杖,练兵场上到处都是殷红的血迹,光晟下令将这些盗贼不论是已经杖死的还是那些半死不活鲜血淋漓留着一口气的都装上车丢出城去。

将这批盗犯处理过后,光晟又重重赏赐跟随他追击盗贼的军士,看得其余的军人眼红得要命。光晟笑道:“我就是小兵出身的,一步一步努力,才做到了今天的节度使,我一向赏罚分明。你们谁也不用眼红,跟着我好好训练好好守护家园,练出真本事来杀敌立功,升官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

此后,光晟令出必行,一呼百诺,他修葺城墙,在盗贼出没处密置寨栅,每次都身先士卒捉贼,不到一年时间,以前总来振武刮城门的强盗就销声匿迹了。

第六章 自从干戈动 [本章字数:2695 最新更新时间:2013-11-08 13:52:43.0]

皇帝依照惯例,派谴宦官梁文秀前往回纥报丧,打算跟登里可汗重宣旧好。登里可汗一听说大唐又死了一个皇帝,他不但不礼貌性地表示难过,居然兴奋得要命。自从大历十三年在羊武谷吃了亏后,登里可汗无时无刻不抓心挠肺的想找机会报复。老天还真是有眼,这么快就给他把机会送来了。不趁着中国大丧、人心不定的时候杀过去报复,还等什么时候呢?九姓胡也见风使舵,纷纷劝谏登里可汗对大唐用兵。

九姓胡又称昭武九姓,是西域九个小国的合称,昭武九姓国分布在西域葱岭,九姓胡人都是月氐人的后裔,原本居住在祁连山北的昭武城,中国正值汉朝时,月氐人被匈奴骑兵打败,凶悍的匈奴单于把月氐王的头骨缀满金叶子,制作成一个酒器,单于经常用这个特殊的酒杯喝酒。月氐人在匈奴骑兵的打压下不断西迁,渐渐被驱逐到了荒凉的葱岭,最后在葱岭扎根,以经商为生,慢慢发展成了隋唐时的昭武九姓国,汉人统称他们为九姓胡。突厥强盛时九姓胡依附突厥,突厥衰败后他们又依附于回纥,九姓胡人是丝绸之路上最活跃的商人。前文出现过的骆元光就是彻底汉化了的昭武九姓人氏。他原本姓安,被骆奉仙领养后才改姓骆。

登里可汗马上聚集众酋长召开大会,宣布要报大历十三年的仇恨,各酋长面面相觑,没有人发话,显然他们不是很热心报仇。

登里可汗怒道:“不过是打了一次败仗,就变得这么胆小如鼠了吗?你们还想不想过好日子了?汉人说得好‘老虎不发威,当它是病猫’,不趁机给大唐新皇帝一次教训,以后他还会把我们回纥健儿放在眼里吗?”

众酋长沉默着,顿莫贺达干是登里可汗的堂兄,平素很有威望,他就代表众人发言:“臣以为不宜出兵,我们跟大唐重修旧好才是上策!”众酋长纷纷附和(注:顿莫贺达干名叫药罗葛?顿莫贺,顿莫贺是名字,达干是职位,此人在回纥的身份地位,相当于大唐的宰相)。

登里可汗不高兴地说:“我们前不久才在河东吃了大亏,不找寻良机扳回败局,反倒去跟刚即位的大唐天子握手言和,岂不要让中国人小瞧我们了?”

顿莫贺达干见可汗执迷不悟,当众跪下连连磕头,恳切相劝,“可汗,中国是一个神奇的国家,我们永远也不能小瞧他!就算他暂时衰弱了,那也是睡着的老虎,一旦苏醒过来就强盛无比,没有什么国家能够与他抗衡的。我们前年在河东抢了几万头牛羊,结果在羊武谷遇伏,抢来的牛羊都丢了个精光,不知多少兄弟埋骨异域,可汗还不吸取教训,听信昭武九姓胡人胡说八道,又要挑起战争,万一我们再失败了,只怕跟着来的,就是亡国的灾难!当年的突厥难道还不够强盛吗?可是现在突厥在哪里?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请可汗三思呀”

许多酋长也跟着磕头道:“请可汗三思!”

登里可汗沉默着,良久,忽然开口用激烈的话语刺激这些人,“难道你们都要把头缩到壳里去当乌龟吗?我们回纥健儿的豪气都上哪儿去了?”

顿莫贺达干平静地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唐已不同于大历年间了,我听说河东节度使换成了马燧,振武节度使换成了张光晟。这都是身经百战威风赫赫的大将,绝非鲍防那样的书生可比,可汗不思避其锋芒,还要去捋老虎须,这不是勇敢,这是要把我们往坟墓里送啊!”安史之乱中,回纥军曾跟马燧并肩作战;张光晟近年在振武立威,再加上羊武谷之战的影响,他在回纥人的心里留下了沉重的阴影,回纥小儿夜哭,大人都用“张光晟来了”恐吓孩子。

众酋长听到顿莫贺念出“马燧”、“张光晟”这两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更加觉得一旦打起仗来,实在是有败无胜,许多酋长点头道:“达干说得对呀。”

登里可汗见众人都纷纷附和顿莫贺达干,居然无视他这个可汗的提议,他心中怒火如狂,表面上却不发作,只阴沉沉的道:“都起来吧,大家也累了,今天就到此为止,还是明天再议吧。”

众酋长散会后,登里可汗握着挙,咬牙切齿道:“这个顿莫贺实在太可恨可恶了!”边说边下意识地按着腰间宝刀。

一个非常敬佩顿莫贺达干的侍卫悄悄跑去给他报信,说:“达干反对可汗对唐用兵,可汗因此恨入骨髓,似乎动了杀机呢。”

顿莫贺达干大惊失色,仔细询问了一下登里可汗的言行,恐惧得冷汗直冒,他重重赏了那位给他告密的侍卫后,开始苦思对策,现在都已经不是要不要跟大唐开战的问题了,登里可汗铁了心要发动战争,如果自己坚决反对下去,只怕会被可汗杀了祭旗。顿莫贺越想越害怕,怎么也不敢睡觉,最后干脆叫心腹们秘密召来几位坚决反对用兵的酋长共同商议对策。

“可汗听信九姓胡的谗言,铁了心要把我们往死路上带,现在已到了危急存亡关头,我们都是部落的精英,难道就没有挽救的办法,眼睁睁地跟着下地狱吗?”顿莫贺达干悲哀地问。

众人都不作声,良久,顿莫贺的一位莫逆之交握着挙道:“现在唯一能挽救我们部落的人,就是达干了,如果顿莫贺是可汗,我们哪里要这样操心!”一石激起千层浪,众酋长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发话了。

顿莫贺站了起来,慷慨陈辞,“我不是什么野心家,可为了挽救我们部落,为了所有回纥儿女,我必须冒险!今天不是移地健死,就是我顿莫贺亡!”

那位最先感叹“如果顿莫贺是可汗”的酋长立即跪在顿莫贺面前,虔诚地吻着他的脚,说道:“移地健就是黑暗之神,跟着他只有下地狱!我愿意誓死跟随可汗,请可汗赐我光明!”

其余酋长也陆陆续续下跪,道:“请可汗赐给我们光明吧!”

顿莫贺大喜,右手举天发誓道:“承蒙大家这么信任我,我若有负回纥,神明在上,让我被万马践踏,暴尸荒野!”

众酋长纷纷跟着起誓,顿莫贺打开一坛马奶酒,倒了一大碗,拔刀在指尖一划,把鲜血滴到碗里,举起酒碗道:“干了这碗酒,誓死不回头。在场的兄弟都万岁万岁万万岁!如若违约,就应毒誓,全家都不得好死。”当年郭子仪引领大唐和回纥将士发毒誓的情景顿莫贺印象深刻,一直记忆犹新,所以他也照着郭子仪的毒誓依样画葫芦。

顿莫贺仰勃一气干掉那碗酒,将空碗摔到地上,众人听到顿莫贺说得这么狠绝,都相顾失色,最先拥立顿莫贺的那位酋长立即也倒了一碗酒,滴血入碗,郑重地说:“如可汗约!”说着他也举起酒碗,一饮而尽,把酒碗“啪”地摔到地上,接着提起酒坛,给其它酋长倒酒,众人也纷纷划指出血,滴血入碗,举起酒碗道:“如可汗约!”

顿莫贺聚集起各酋长的亲兵,向登里可汗发起了突袭,一向骄傲自负的登里可汗猝不及防,匆促应战,混乱之际,竟遭自己一位亲卫反戈暗算,其余亲卫一看可汗没了,纷纷举起刀,双手撑着举过头顶,向新的可汗投诚。

顿莫贺杀了移地健后,自己封自己为“合骨咄禄毗伽可汗”!突厥、回纥许多可汗的封号最后两个字几乎都是“毗伽”,从这些封号来看,当时的突厥、回纥人是信奉佛教的。

因为九姓胡是支持去世的登里可汗东侵的帮凶,登里可汗一死,九姓胡大乱。顿莫贺当上可汗后,立即发兵镇压九姓胡人,九姓胡人一下子被屠杀了二千多人,终于没人敢在回纥逗留,也没人敢反抗,纷纷争先恐后的逃亡。

第七章 自从干戈动 [本章字数:2167 最新更新时间:2013-11-09 13:16:48.0]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源休终于咸鱼翻身了,宰相杨炎闲谈时跟皇帝随意说了句“臣闻源休非常有才,可以一用”,皇帝正在求贤,听杨炎那么说,他就记在心上了,询问另一位宰相崔佑甫:源休其人如何?崔佑甫说源休的办事能力倒是相当不错。既然两个宰相都说这个人不错,皇帝就决定起用这个人了,皇帝一道圣旨,源休立即就从流放区被调到了京城。

杨炎亲自引着源休去见皇帝,皇帝跟他长谈了一番,源休口若悬河对答如流,皇帝龙心大悦,笑道:“爱卿如此能言善辩,当初怎么就被流放了呢?”

源休不假思索道:“当时元载弄权,时势对臣不利,答辩只能自取其辱,所以臣宁愿保持沉默,虽然也不见得就能保有尊严。”

“关于你的那个案子,朕看过御史台的档案了,当时对你的判决,确实有点重了。”皇帝好奇地问:“你自己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呢?”

“食色,性也。”源休诚恳地说:“古人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臣所遇到的淑女恰恰出身不好,这是她的不幸,也是臣的不幸。”

“那种地方,也有淑女?”皇帝怀疑地问。

“英雄莫问出身。”源休面不改色道:“英雄如此,美女也同样如此。有些世代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儿,不知礼仪;有更多娼家女子,反倒温婉贤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