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我……”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小姨带你去邻近的城市,在哪里动手术没有人会知道。”罗琳抬手理了理她额前凌乱的发丝道,“你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你还是你,知道吗?”

舒姝将手叠放在小腹上,小腹传来隐隐的疼痛感。她听说任何生命是有灵性的,哪怕还没有成行,肚子里的孩子不过几周大,但他听得见声音,他知道她不要了,所以在她体内哭泣?罗琳说,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你还是你。可是,她还是她吗?

如果将舒姝对罗琳的怨恨比喻成一颗青涩的种子,这些年她小心翼翼将心中的不甘包裹着,不愿触碰,那么现在这颗种子便已成熟,长久以来的压抑终于冲破理智,捅破了隔在她和罗琳中间的那一层纸。

出于母性,舒姝想要护着这个孩子,这是必须的。

她问罗琳,“真的能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吗?”

罗琳有点诧异她的反抗,她道,“你难道想把这孩子生下来?我这么告诉你吧,顾家有意将生意挪去国外,亦城这孩子也定了去英国读书,你以为他能倔得过他家里?关于这点,我想你四年前就应该有觉悟吧?”

英国?顾亦城要去英国读书?对了,在北京的医院里江蓉也曾经提起过……但他不是说项目完结就回a市吗?他不是考上了a大的研究生吗?英国……时差八个小时的英国,那么这次,他想要她等多久?不,或许他已经不需要她等待了,就像他现在陪在柳妍身边而不是陪她身边一样。他去英国读书,然后定居,娶门当户对的女孩,拥有别人从不敢想的事业,他的人生还是那么多姿多彩,除了一个抹不去的阴影,那就是她舒姝。

舒姝闭上眼,笑了起来,她的笑声让罗琳不寒而栗。

罗琳问,“你笑什么?”

舒姝不理她,只是一直笑,一直笑,直到眼泪都笑了出来,她问罗琳,“你就是这样生下我的吧?当什么也没发生?是这样的吧?”

舒姝和罗琳越来越激烈的争吵终于引来了唐钰和保姆。唐钰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她,仿佛她是个罪人,她是个怪物。舒姝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些人要这样逼她?她拼命甩开罗琳的手,转身朝楼下跑去。

罗琳冲着站在门口的唐钰喊道,“小钰,别让她走。”

唐钰拉住了她,她道,“你怎么能和妈妈顶嘴?”

舒姝知道唐钰一直是个听话的女儿,她拦她,她一点也不意外,意外的是她们拉扯中一起摔倒在地上,然后扭曲着又滚下楼梯。

舒姝千钧一发之际拉住了扶梯,坐在楼梯上,她的头撞在扶梯的围栏上,眩晕的感觉很不少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罗琳和保姆的脚,正诡异的旋转,交错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一楼的楼梯口,唐钰平躺在那里□□,罗琳和保姆半跪在她身边。舒姝扶着楼梯的围栏艰难的站了起来,小腹传来锥心的疼痛。罗琳抬头望了过来,舒姝看不清罗琳的脸,却能想象那双因愤怒而冒火的眼睛。她伤了唐钰,她一点也不怀疑罗琳会杀了自己,还有她肚子里的生命。

雨还在下,舒姝从唐家跑了出来的。这一刻,她什么也听不见,只知道她必须逃得远远的,可是她能逃到哪里去?哪里又是她的容身之所?她拼命的跑,最后在小区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当出租车司机问她要去哪里时,她愣愣望着灰蒙蒙的天际,好半天才道,机械厂……师傅去机械厂行吗?

舒姝想起了江边的银杏树,想起她的童年,想起了机械厂的老房子,想起了外婆,她想回到那里去,因为她知道,即使所有人都不要她了,但是外婆绝对不会不要她,她要回到外婆身边去,然后偎依在外婆身边,像小时候一样,外婆会轻轻拍着她的背道,“舒姝乖,舒姝不要怕……”

站在机械厂的老房子前,舒姝用藏在灶台下面的备用钥匙开了门。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客厅里的一把摇摇椅,摇摇椅还在,可是外婆呢?舒姝慢慢走过去,每一步都变得艰难。

雨后的老房子有一股发霉的味道,舒姝在屋里走了一圈,疲惫的爬上那张空荡荡的木板床,她昨夜没睡好,想休息一下,厚重的灰尘呛入肺里呼吸变得困难。恍恍惚惚,舒姝觉得自己枕在了外婆的肩膀上,感觉到了外婆的温暖,可是下一秒,身体又被拉入冰水里,越来越来冷,越来越冷,下腹的暖流源源不断涌出,身体的疼痛让几乎她昏死过去,可是心里的疼痛却让她始终保留着一点意识。

她用最后的力气拨通了顾亦城电话,她问顾亦城,“你在哪里?”顾亦城回答她的是,“我在医院。”

短暂的沉默后,顾亦城听见手机里传来舒姝低低呜咽的声音,咋一听像是在哭,过一会儿又像是在□□。顾亦城心慌得很,他问,“舒姝,你是不是不舒服?声音听起来怎么那么奇怪?要不等我回来带你医院看看?”

“我有点困,想睡一会儿……”

“那你睡吧,我晚点给你电话。”

舒姝慢慢闭上眼,她仿佛看了银杏树开花结果,阳光下,她捡起一棵银杏果,回头对身后的男孩说,我们走吧。

男孩笑着说,好啊。

她卷成一团,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想起了哭,喉咙像是卡了什么东西,她已说不了话,只能呜咽,孩子保不住了,舒姝是知道的,而这样的流产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结果,舒姝也是知道。

手里的手机一直在响,她已没有力气去接,嘴唇动了动,呓语般自说自话,“外婆,我想你了,外婆……外婆……”

席卷她的是无边的黑暗……

她就在他身边, 可她的心却不在这里, 她的心在什么地方,他不知道。他和她之间像是隔着万重山,山有多高有多远, 他也不知道。

眼前一片黑暗,舒姝感觉自己觉得漂浮在诡异的夜空, 呼吸有点困哪,冷冰冰的细管插入鼻腔, 带着凉意, 像极了她小时候落水的感觉,水灌进肺里,仿佛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身体的疼痛渐渐清晰, 小腹一阵痉挛,孩子……孩子……她摸索着想要去抓住什么, 手被人紧紧握住, 指尖传来一丝温暖的感觉,那温暖慢慢渗透,将她从冰天雪地里拉了回来。

谁?是谁?她紧紧的握住那双手,试着睁开眼或者动一动,无赖眼皮实在太重,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压低的对话声,声音忽远忽近,而她的名字时不时被提及。两个声音中她能辨认出其中一个声音正是源自于顾亦城。

顾亦城?他为什么会在?当这个信号传入大脑, 舒姝下意识的想要逃跑,身体却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动不了。

然后,她听见他说,“刚刚谢谢啊……”

“谢谢?”房间里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很熟悉,但舒姝想不起是谁,那人说,“顾亦城,你们之间感情恩怨我一个旁人不予评价。可这是个病人,她才动了手术,还好我调头回来找你,不然她今天可有得罪受。我说,你不会因为得不到,准备掐死她吧?”

“当然不会……”他叹了口气,“我和她起了点争执。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她气得我半死……韩睿,你知道吗?六年前她曾经怀过一个孩子,但她不肯承认这孩子是我的……”

“你是想告诉我,你刚才是在逼她承认孩子是你的?”

顾亦城不说话。

韩睿道,“你在搞笑吗?六年前你干嘛去了啊?”

“分手是她提出来的。”顾亦城道,“何况她和别人好了……”

“别人?别人是谁?”韩睿道,“不就是程寒吗?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忸怩?”

“你说当年她怀了孩子为什么不告诉我?这孩子是我的吗?哎,我现在乱得很,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孩子是不是你的,你心里会没底?”韩睿道,“你当年追她追得狠,又是私奔又是跟家里对抗,说实话我挺羡慕。我那时还和舒涵说,要是有个姑娘让我这么疯狂一把,其实也不错。可是后来呢?你们在一起了,好像也不过如此。”

“那年我出了车祸,她忽然提出分手,我问她为什么,她一句咱俩不合适,还是算了吧,就把我打发了。我当时也有点赌气,觉得她什么都冷冰冰的,好像我对她而言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我没有立刻去找她,可是等我气消了,再去找她时,她连面见一面的机会都不给我,任我怎么求她,说好话,她都无动于衷。那时候我是真的不确定,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爱过我,都说烈女怕缠郎,我就在想,她是不是被我缠得太厉害,所以才勉强和我走在了一起……也许是累了吧,我没有再坚持,接受家里的安排去了英国,再后来我听说她和程寒好上了……但我不知道她怀孕了,她要是告诉我怀孕的事,我是怎么也不可能放她走的,就算在天边我也得赶回来啊……医生说是宫外孕,孩子就没了,不然这会儿都能满大街跑了……”

“她那会儿多大?”

“十九岁……”

“还好满十八岁了,不然你得负刑事责任。”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