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一次?”
“嗯。”
“那为何犹豫呢?”郑妤半支起手肘俯视他,“水牢中,出口外,您随时可以除掉我,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心软呢?”
黑暗中,两双眼睛倒映着彼此的脸,他凤眸深邃,她水眸潋滟,皆直勾勾盯着对方瞧。他们无声较量着,一个追求答案,一个美化谎言。
这次李致先败下阵来,他编出个能说服郑妤、却无法令自己信服的理由:“母后会伤心。”
“那您呢?”郑妤仍不死心。
泪水滴到李致眼中,附在长睫上散开。他捂住她双眼,把她按回床上,转移话题道:“睡觉。”
踢开被褥,郑妤推掉他的手坐起来,冷声逼问:“我们是什么可以同床共枕的关系吗?”
碍于猎户居心叵测,她刻意压低声音,但愤懑和不满全写在脸上。她知道李致能察觉,也清楚他对她的目的了然于心,可他却反复避重就轻糊弄她。
“您心中念着静淑,却屡次对我做出暧昧举动,我算什么?”她胸脯剧烈起伏,声音发颤。
追着一个男人讨要说法,无异于把尊严踩在脚底,此时她都想唾弃自己。
李致不胜其烦,极其敷衍撂下一句话他会娶她,名分、地位、财富、尊荣,该有的一样都不会少。
郑妤怔住,李致捉住她手腕轻轻一拉。
墨发垂落掠过脸庞,接着她被捂住嘴。唇瓣和掌心相贴,气氛莫名旖旎,他被闹得心烦,揉了揉太阳穴,终于正面回答:“没有静淑。”
“即便有,你也不该争风吃醋,宫里女官没教过?”他声音极轻,话语透着无尽疲惫。
说完他躺回去,似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他扯过被子盖好,手顺势压在上面束缚着她。
郑妤反复琢磨“没有静淑”这句话,无数种猜想一股脑涌出来。
没有静淑这个人?还是他和静淑没可能?纠结大半夜,她也不曾想出个结果来。
身边人呼吸平稳,睡得安然,竟连猎户别有目的都不顾了。
她痴望着精致清隽的侧脸,试探性伸出一根手指靠近,停在一寸之外,自言自语嘀咕:“李殊延,如果你不喜欢我,能不能别给我这些错觉?你虚情假意的一言一行,都会让我的坚持变得不堪一击……”
手指点上薄唇,李致应是睡熟了,没有一点苏醒的痕迹。
她愈发大胆,轻手轻脚支起上半身,目不转睛欣赏他的眉眼。
不知过了多久,郑妤哈欠连天,眼皮开始打架,她揉揉眼,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贪念作祟,她小心翼翼俯身,偷偷亲吻唇角,轻如羽毛,一触即分。
偷到糖的孩子,幸福到晕厥。
李致摸黑接住昏迷之人,缓缓睁眼。他眼底一片清明,哪有半分倦意?
江水泱泱,浪花一阵一阵撞击小船,船只来回晃荡,晃醒舟中人。
郑妤醒来,头疼欲裂。她口含布帕,双手被麻绳绑在身后,动弹不得。船舱内只有她一人,跟她同床而卧的李致不知所踪。
娇嫩的粉色裙摆十分惹眼,她的衣裳被人换过,而且这身衣服……陆玥有一模一样的。
“时来运转,福禄双全。”是猎户的声音。“福大人,这女的大有来头。”被猎户称作福大人的那位呵斥:“大惊小怪,咱连王妃都绑过,还有多大来头?”
猎户支支吾吾:“不是……她看着就是个颇有姿色的贵女……但她有……有玉佩。”
周围突然安静,福大人应该在检验玉佩真伪。少顷,隔帘被撩起,一蒙面人提着灯,瞪大眼睛打量她。
隔帘落下,福大人当即吩咐手下去请玉大人。
“不长眼的狗东西,什么人都敢乱绑!”福大人勃然大怒,连踹猎户好几脚,“拐了这小祖宗的奸夫呢?”
“弄死了。”
一桶冷水浇下来,郑妤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不会的,李致不可能出事,可想起李致熟睡的情形,她的笃定减少一半。
福大人怒不可遏,逮着猎户臭骂:“你最好祈祷玉大人是真看不上那奸夫,否则……提早准备棺材吧。”
他们交谈声慢慢减弱,不多时后完全听不清。或是由于他们给她下的药未耗尽,她浑身无力,昏昏欲睡。
濒临昏睡时,小船倏然下沉,她抖一激灵,船舱里突然多出一个人。
是齐公子?!
齐晟帮她取走布帕,郑妤焦急问:“李殊延呢?”
“嘘……你小点声。”齐晟警惕留意外边动静,“他没事,别担心。”
“无论等会谁掀开帘子,你都不要露出正脸,装睡就行。”齐晟边交代边给她松绑。
他想让她冒充谁?冒充陆玥?郑妤大脑飞速运转,陆玥失踪不是巧合,而是李致的手笔,不止为调虎离山,还有李代桃僵。
他想利用她引出太师!
棋局早已摆好,一切都在他计划中。难怪他们在水牢待了两日都不见玄衣卫,若李致真失踪了,他们必定掘地三尺把宁远侯府翻个底朝天,找不到人誓不罢休。难怪他要编造高门小姐跟穷书生私奔的故事,暗示猎户她身份尊贵。难怪他丢出紫玉佩时那般果断……
他并未对她心软,不杀她是因为还有利用价值。
“只有我不知道?”郑妤苦笑。齐晟默认,继而为李致开脱:“燕燕,他是为大局考虑。你有怨也好有恨也罢,明日都可以找他清算,但是眼下我们需要你配合。”
岸上步履匆匆,齐晟一溜烟没了影儿。郑妤万念俱灰,背对出口斜靠船舱。
下唇咬出血来,腥甜带来的快感,缓解内心深处的悲恸。关乎朝堂吏治,万民福祉,这点小情小爱又算得上什么……可她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小女子,毕生所求不过这点小情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