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枝微张开唇,良久没说出话来。
俞寻之将手中的经卷随意放在地上,扭过身子看她,眉头微皱:“表妹又变了主意,想要我走了?”
话由俞寻之开头,云枝微松一口气,顺势接了下去:“二表哥聪慧,一眼就看透我的心事。是,这几日我思来想去,觉得当日举动有不对之处。为了二表哥以后的处境着想,还是回去妥当。”
俞寻之轻轻摇头,他道:“你没说真话。”
云枝攥紧了手,担心被他看出端倪。可她沉下心,仔细想来,依照俞寻之的脾气,若是知道她为了回去见俞胥之才劝他归家,一定大发雷霆,不会像此刻一般好声好气地同她讲话。
云枝也不否认,柔声道:“女子的心,向来是瞬息万变的。”
俞寻之轻笑:“但我可不是俞酌之那个蠢货,你说什么就去做什么。表妹,我为何每次都要听你的话?”
云枝眼睫眨动,正想着该如何劝说,忽地听到屋外守着的小道童唤“俞老夫人”。
云枝心中一紧,她是悄悄前来,不想被任何人知晓。云枝虽想让俞寻之改变想法,但不想重回当日为难的处境,让众人猜测她和俞寻之关系匪浅。
环顾四周,一时间竟无可以藏身之地。
云枝看到供奉神像的桌案上平铺着明黄色的绢布。她眸色一闪,掀开绢布藏身进去。
她躲的匆忙急促,没有注意到有一片裙摆露在外面。
俞寻之眸色微沉,他可以拿这块裙角大做文章,好好吓唬云枝一场。但转念一想,这些日子云枝已受了不少惊吓,她那虚弱的身子,可承受不得三番两次的折腾。
俞寻之因生出的心软而对自己添了憎恶。他撩起桌布的一角,将裙摆推了进去。俞寻之嘴上不依不饶,丝毫看不出他刚才生了怜悯之心:“表妹的裙摆,是不慎露出,还是故意为之呢。”
云枝涨红着脸,因为担心俞老夫人会随时走进房门,她并未多言。
只是她心中在想,自己为何要故意为之。俞寻之的话像是在说,她是有意卖个破绽,故意想要俞老夫人发现他们私下见面。可他又不是俞胥之,自己为何要如此做呢。
她蹲坐在供奉台下,果真听到脚步声传来,俞老夫人同俞寻之诉说烦心事情。
纵然俞老夫人是长辈,俞寻之回应她时心中尽是不耐。并非是他有意不敬重长辈,他除了对云枝还有几分招惹的心思,其余人等,他是一概不耐烦去应付。
好在俞寻之本就是没什么表情,因此从面上来看,俞老夫人不能瞧出他到底是有兴趣听下去还是已有了不耐烦。
俞寻之的思绪分成两半,一半在留神俞老夫人说了什么话,好给出适当的反应。而另外一半思绪,他则是目光沉沉地看着供奉台下,随风扬起的明黄绢布。
俞寻之走了过去,他姿态自然,让俞老夫人察觉不到半分异常。
他用脚轻踢着蒲团,随即跪下。这个位置,他的手微微抬起就能碰到绢布。
俞寻之伸手,抓住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绢布。
云枝看到一团黑影靠近,有手从底下掀开绢布,无比精准地抓住了她的手。
云枝睁大眼睛,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因为她清楚,在外人看来,若非二人有私情,她为何要藏身在此,恐被人发现。她现在的模样被俞老夫人瞧见了,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
云枝只得任凭俞寻之面上做正经祈福姿态,而实际双手牢牢地攥紧她的手腕。
是俞寻之主动,他当然清楚会发生什么,但心口仍忍不住砰砰乱跳。
他耳中俞老夫人的声音已经变得飘渺而悠远,令他听不真切,全部的精神都落在明黄绢布后纤细的身影上。
察觉到俞寻之的掌心变热,手掌不断向上。云枝有主意涌上心头,她抓住俞寻之的手,和他十指交握。
云枝在俞寻之面前向来是躲避的、不停后退的,这是她头次主动握住他的手。俞寻之的心跳错两拍,身子轻轻颤抖。若非身旁还有人在,他就要一把掀开绢布,用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云枝。
云枝把他的手掌抱在怀里,摊平五指,以手做笔,轻轻书写。
她的指尖比最飘逸的羽毛还要柔软。
俞寻之感觉到,她在他的掌心写下一个“求”字。
她想求他改口,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俞寻之要收回手,却被云枝拉住。
下一瞬间,光滑柔软的肌肤贴在他的掌心。俞寻之能感受到那是云枝的脸颊。她轻轻蹭着,手指在俞寻之的手背继续轻柔地书写请求。
直到温热的触感碰到俞寻之的指尖,他目光亮的惊人,掌心变得发烫。
他定定地注视着绢布,仿佛能透过单薄的布料看到云枝正用娇嫩水润的唇瓣轻点着他的手指。
俞寻之的手紧了又松。
云枝看出他已经同意,便毫不犹豫地丢开他的手。
俞寻之垂下眼睑:“……祖母言之有理,我回府上,同样能尽孝心,以前是我想差了。”
俞老夫人脸上露出喜色,想着全家人不知道劝过多少回,最后还是她这个当祖母的说话管用。
俞老夫人当即转身出去,要和大家公布这个好消息。
俞寻之目光晦暗,暗道:对于众人来说,终于能回家去是好消息,可带着他一起回去可不一定使人开怀了。
众人过久了苦日子,骤然听说俞寻之松了口,心中竟对他生出了一分感激,往日觉得看他不顺眼的,此刻瞧着他尚且有几分可取之处。
俞大太太眼见俞寻之把众人耍的团团转。苦叫大家吃了,他又找到合适的时机给出甜头。这番大棒加甜枣的做法,俨然训佣人的法子,俞寻之却拿过来对付他们,偏偏一群人没有一个察觉。
俞大太太冷笑,心道俞寻之当真出息了。没想到,在道观度过五个年头没让他变成一个平庸至极的人,反而越发聪明了。
打道回府的路上,每个人都是眉眼舒展。
俞寻之坐在高头大马上,他仍穿着一袭灰蓝道袍,对外说是穿习惯了,得慢慢才能改回来。
众多华服之中,仅有他一人衣着简单。但俞寻之没有淹没在人群中,而是越发显眼。因他的一身装扮和周身气度,宛如世外高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