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1 / 1)

老者沉吟片刻,走上前道:“禀家主,蜃楼出事,众人皆知盘庚甲骨已断了传承。如今墨家不存,药家断绝,诸子七家名存实亡,千年前的盟约已形同虚设。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老夫以为……”

“去你妈的。”乌毕有爆出一句粗口,把长老吓了一跳。

“没事,我在骂我的奶妈。”乌毕有两眼盯着屏幕,狂按输出,“刚刚说到哪儿了?您继续。”

老者松了口气,直起腰道:“前些日子家主行踪不明,十殿阎罗担忧您的安危,特意前来探望,期间多有照拂。几日后药家断代的消息传来,诸子七家大势已去,众人惶惶,阴阳家久居酆都,与阎罗殿又多有亲厚,各位阎罗心念旧情,就算七家解体,仍愿保我阴阳家处之太平。”

弯弯绕绕兜了一大圈,把十殿阎罗从里到外夸了个遍,就是没有重点。

“那很好啊。”乌毕有嗯了一声,“不过阎罗老儿从来不做亏本买卖,有什么条件?”

一名白衣判官走上前,躬身道:“仵官王任职千年,即将告老,若无常子有意,可继任阎罗之位。”

阴阳家久居酆都,家族中时常有人在酆都担任要职,比如当年的太岁乌孽。但阴阳家亦有家规,无常子终其一生,不可任酆都之职。

归根结底,阴阳家之所以在酆都久居,是为了制衡阴司,避免一方独大而为祸阳间。千年来双方此消彼长,有时合作、有时对立,互为一体又各自独立,谁也不能全占了好处。

也正是因此,方才保酆都千年无虞。

乌毕有的视线总算从屏幕上挪开,“阴阳家在酆都讨了上千年的嫌,如今阎王老儿们是要化干戈为玉帛?”

白衣判官微微一笑,“无常子若有意,自然两全其美。”

“那帮老头子什么段位?”乌毕有道:“十人对战能抗多久?有没有奶妈?上中下三路凑得齐吗?”

白衣判官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听得傻眼,半天才反应过来,“阎罗日理万机,打游戏怕是……”

“那就免谈。”乌毕有重新低下头去,“煮夜宵好歹还能陪我抢人头。”

众长老面面相觑,其中一人上前道:“无常子,兹事体大,实在不宜儿戏。”

“我年纪尚小,大事历来由长老们定夺,您若稀罕阎罗之位,您自己去就是,不用问我。”乌毕有道:“我不管家事,您也别管我打游戏。”

自从乌毕有继任家主,阴阳家就由长老们把持,众人也乐得他当个甩手掌柜,玩物丧志。但阎罗之位实在不是随便派个人就能当的,必须让乌毕有点头。

长老觉得小家主大概在蜃楼受了气,心情不好,乌毕有向来冷郁暴躁,动不动就发火。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换个方式劝说,只见乌毕有又道:“不过有句话您说的没错,我年纪不小了,确实不应儿戏。”

长老一愣,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无常子居然懂事了。

乌毕有话音一转,“既然如此,就不必诸位长老费心了。”他放下手机,“以后家中大小事宜,由我打理,我会正式接管阴阳家。”

这简直像是一时兴起,说风就是雨,长老下意识地反驳道:“不可!”

乌毕有托着下巴,“为何?”

长老意识到自己一时失态,躬身道:“无常子尚未及冠,现在接手家事还太早……”

“您方才刚说我年纪不小了。”乌毕有挑了挑眉,“我爹可是六岁就当了家。”

长老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半天才道:“当初是乱世,今非昔比。况且家主从不过问酆都之事,就算贸然上手,也难免出现差错。”

“我虽然不怎么过问酆都之事,不代表我不懂。”乌毕有朝一旁的白衣判官道:“这位大人,我记得您是在七殿泰山王手下任职?”

白衣判官一愣,不知乌毕有为何有这一说。

“您不妨看看自己的电邮。”乌毕有抬了抬下巴,“里面是您在邺水朱华酒钱的消费欠款,按天地银行的汇率,折合冥钞九兆八千万亿。公款报销了一半,还有一半马上就到期了,您看看什么时候还?”

白衣判官连忙打开手机,脸色青白交加。

里面不仅仅有欠款单,还有他的各种灰色收入,包括在酆都的各种疏通打点,甚至还有私放的亡魂。

自乌毕有继任无常子以来,从来不过问酆都之事,最多管管邺水朱华的账面。而火锅店是松问童开的,过继到了朱饮宵名下,乌毕有最多算个代理店主,经营的甚至不是本家生意。

他完全不像个家主,手里只有一把姑妄烟杆,最多算得上诸子之一。

松问童经营邺水朱华时,甚少招待酆都之人,就算他肯卖饭,没人不怕墨子手里的舐红刀。但乌毕有接手之后,阴阳家式微,因为和酆都之间的一层关系,许多长老为了拉拢鬼吏,邺水朱华几乎成了阴司的半个食堂。

--

第157页

难以想象。

当年朱饮宵把邺水朱华交给他打理时,曾经手把手教了他一段时间,如何察言观色,如何收集信息,如何迎来送往。后来他得知这都是木葛生的授意,老不死对此的解释是:当家主太累了,被架空就架空吧,当个小老板过过逍遥日子,也挺滋润。

他经营邺水朱华七年,又有诸子作为后盾,其实早就有了执掌阴阳家的能力和资本,但乌毕有始终没动,因为他不得不承认木葛生说的挺对,现在的日子挺好,他不想自找麻烦。

而在内心更隐秘的深处,他是在和木葛生较劲,他想看看,木葛生是否真的会不管他,让他这个家主有名无实,任由阴阳家大权旁落。

他曾经觉得木葛生总有一天会帮他拿回阴阳家,对方不会再放任自己,而是开始去教他如何成为一个家主,那个时候他就可以告诉这个人――我早就会了,用不着你多此一举。

那人料事如神,他偏偏就想看对方吃瘪。

幼时他被长老们接去抚养,他也曾情真意切地恨过对方一段时间,觉得是他害死了自己的亲爹,但等他再长大点,自己都觉得这强加于人的仇恨太荒唐。

说白了,阴阳家衰微,长老们不敢怨憎酆都,就只好在诸子七家窝里横。

长久的仇恨像个笑话,一直抚养他的长老却是想架空他的人,少年自幼搭建起来的世界一朝崩塌,放眼望去举目无亲,就只好死鸭子嘴硬地维系着这份糊涂的仇恨。

茫然无措之下,这至少是一份依靠。

就这样仓皇而过,一回头已是许多年。

如今乌毕有坐在灯下,放眼望去事务堆积如山,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以来的愿望落空了,如果他不主动提,木葛生真的会不管他,一直放任阴阳家大权旁落。

因为真的太累了。点灯熬油,油灯枯尽。

历代无常子虽然多有长寿,但其实都是靠体内的鬼气在撑,阳寿早早就被耗尽。生前事,身后债,下有年幼,上有长辈,看着纵横阴阳两界,不过是用血肉之躯拼一个鞠躬尽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