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1)

“或者说,是专门讲给无常子听的。”

乌子虚咬破手指,将血液滴在姑妄烟杆之中,细长的烟杆瞬间变成了朱红色,烟袋里仿佛燃着火,又像是一盏灯。他缓缓踏出一步,继而在雨中疾行,最后飞奔,朝着梆子声的源头狂飙而去,整个人几乎快成了一道残影。

他与松问童擦肩而过,两人错手,乌子虚接过对方手里的刀,对准手臂一划而下,鲜血瞬间喷满长刀,继而将姑妄烟杆狠狠敲击在刀锋上,火星四溅,火势顺着血液一路蜿蜒,像是整把刀都着了火,划开漫漫长夜。

“关于敲梆人的来历,是酆都专门为无常子打造的一个谎言。”

“但是如今,知道这是个谎言的,也没有多少人了。”

“每一任无常子去世后,魂魄都会被专人引渡,成为新一任的敲梆人。”

“自咱家入主酆都以来,九百二十七年,每一任无常子的引渡,都是咱家亲手为之。”

那日在阿鼻之地,乌孽对他缓缓道来:“那之后几近千载,敲梆人的来历越来越神秘,甚至在阴阳家本家之中也成为了谜团,因为不是每一任无常子,都自愿贡献魂魄,镇守这无天无日之地。”

“魂魄成为敲梆人后,会失去生前记忆与意识,只作为镇守阴兵的存在。直到下一任敲梆人继任之前,都只奉行这一个使命。”

大概过了几千几百年那么久,乌子虚开口问道:“下一任敲梆人继任后,之前的敲梆人该何去何从?”

“任何魂魄在阿鼻之地停留过久,都会被逐渐侵蚀,所有的敲梆人,最后都会变成和阴兵一样的凶绝之物――不然你以为如今阴兵为何会暴动?天下大乱,地脉不稳,阿鼻之地怨气暴涨,所有的阴兵都会被激怒,敲梆人也一样,怨气支配着他,而他又有着支配阴兵的能力,后果只会更不堪设想。”

“咱家入主酆都九百二十七年,引渡无常子三十五代。”乌孽轻声一笑,神色看不出悲喜,“手刃三十四条敲梆人性命。”

“你父亲是自愿成为敲梆人的,他为阴阳家鞠躬尽瘁一生。”

“在咱家之前,其实也有过别的引渡者,引渡无常子成为敲梆人。而上一次引渡者替换,正是因为近千年前,也发生过一次阴兵暴|乱。”

“那次暴|乱,诸子七家未能将阴兵彻底铲除,留下后患。咱家身死后成为酆都太岁,又有了这九百多年的漫漫消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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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瞎闹。”木葛生淡淡道:“你才多大,回去上床睡觉。”

话音未落,地底传来一阵剧烈震动,整条街的建筑都随之摇晃,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安平见过这种场面,当年阴兵冲出阴阳梯时也是如此声势,乌毕有见状脸色一变,狠狠地骂了一声,一把拽过安平,“妈的,跟我走。”

安平被他一路拖回城隍庙,乌毕有关门落锁,看他一眼,“你不害怕?”

安平心说哪里哪里,我见过更壮观的,说出来怕吓着你。

城隍庙仿佛是一道屏障,地底的震动消失了,房檐上的灯笼不知何时又亮了起来,四周寂静平和,连降雨都显得温润无声。

乌毕有却显得很暴躁,在原地转了片刻,一跺脚,重新开锁,将庙门打开一条缝。

暴雨雷声顿时涌了进来。

两人扒拉着门缝往外看,门里门外完全是两个世界,木葛生站在街上,头顶风雨大作。

狂风将四周屋顶都掀了起来,地表开裂,无数裂隙像游蛇般蔓延,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底暴动,裂痕一路从长街对面蔓延至木葛生脚下,却像遇到了阻力,一声巨响,地表轰然塌陷。

然而木葛生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如山。

以他为界,长街断成两半,一半几成废墟,一半完好无损,某种令人悚然的力量被他生生遏止,两者不断角力,地底深处发出模糊而庞大的怒吼声。一点荧荧绿光在雨中闪烁,是木葛生手里的山鬼花钱。

安平看得心惊,“他撑得住吗?”

“撑不住也得撑。”乌毕有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现在整条街的结界都靠他维持,一旦后退,怨气冲垮城隍庙,整座城都要完蛋。”

“那你刚刚跳的将军傩舞有什么用?”

“老子他妈直接镇压了阴阳梯里的一半残怨,所以暴动才会出现的那么晚!”乌毕有吼得安平耳朵嗡嗡作响,“但是没跳完,剩下的怨气直接被激怒了,接下来的反扑会更恐怖……不对。”他眉头一皱,薅住安平头发,“你为什么会知道将军傩舞?老不死连这个都给你说了?”

安平被他薅得直翻白眼,“你你你你先放开我……”

双方一阵争执拉扯,远处突然有惊雷炸响,城隍庙大门轰然大开,两人顿时被掀翻在地。安平一骨碌爬起来,“怎么回事……那是什么?!”

身后乌毕有一脚飞起,又把他踹回地上,“妈的,总算赶上了。”

半空浓云密布,有悠长鹤鸣划破夜空,刹那间连暴雨都随之停滞,一缕光芒刺破乌云。安平眯着眼极力看去,光芒中有什么东西从空中降落,是一把拂尘。

乌毕有甩了甩头上雨水,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有他俩在,今夜可以睡觉了。”

安平趔趄着站起身,看着远处光芒中出现的人影,“那是谁?”

“现任长生子,蓬莱掌门。”

“林眷生。”

安平本想再看,乌毕有却不由分说合上了门,从厢房里端出一大锅红糖水,两人坐在屋檐下,一人抱着一只茶缸。

雨声沙沙,安平本想问问关于林眷生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乌毕有抱着茶缸一通猛灌,走廊上回荡着咕咚咕咚的喝水声。安平偷偷打量他,觉得眼前的少年像个不可思议的矛盾体,明明见到木葛生就要骂街,有时候却又很听对方的话。

乌子虚的血脉,被木葛生抚养,又接管了松问童的邺水朱华――乌毕有分别从三人身上继承了一点东西,他的性情和松问童神似,带着锋芒,却又少了几分对方的飒然落拓,于是锋芒变成了扎手的刺,暴躁下掩盖着少年无所适从的孤涩刚直。

好像从来没见过他身边有同龄人。安平心想。乌毕有似乎不去上学。

当年木葛生他们结伴而行走过的坎,如今少年只能独自面对。

说到底,是不可能找到第二座银杏书斋了。

要是叫他弟弟,不知道会不会被打死。红糖水里似乎放了安眠的东西,沉沉睡意袭来,安平迷迷瞪瞪地想:他终归还小。

少年毕竟年少。

安平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早,大雨过后,天空放晴,他推开窗,深深吸了一口气,院子里放着数只花盆,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