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年就很喜欢回朝阳新村,你住他俩对面,总能发现点什么吧?”
“没有。”
“什么都没发现?”
“发现不了,”乔青羽顿了顿,以豁出一切的勇气说道,“因为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你确定?”
“确定。”
关澜以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她:“不,我感觉你说的不对,你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傻傻木木的……再说,你总不能时刻盯着对面吧,他们把窗帘一拉,你哪知道发生了什么。”
乔青羽有点无奈的同时,被她逗笑了:“那你还问我。”
“问问嘛,”关澜调皮地挑了挑眉,声调降低,以一副不可告人的语气说道,“阿盛不理邓美熙了,她难受死,我想帮她找找原因。”
“嗯。”
“听说沐沐学姐也搬家了?”
“对。”
“搬去哪了呀?”
“北京,”乔青羽答,“和她妈妈一起。她爸爸过世了。”
“过世了?”关澜眼睛又瞪大了。
“放暑假那天走的,所以你们没听说。”乔青羽解释。
关澜信服地点点头,像第一次认识乔青羽似的,用惊叹的眼神上下打量她:“哇,我发现你才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乔青羽又被逗笑了,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只是碰巧住得离他们近,”她顿了顿,又说,“曾经。”
“嗯,我决定信你,信别的鬼话不如信你,”关澜爽朗地说,“阿盛和沐沐学姐之间什么都没有。我这就告诉邓美熙,让她别胡思乱想了。”
和关澜聊天给乔青羽带来了不一样的感受,她轻松的姿态让乔青羽很愉悦。关澜走开后她拆开了王沐沐的信,在信里读到了王沐沐走进大学之后的欢欣。
“中学时我太顾忌同学看我的眼光了,生怕展现自己生活中不尽如人意的一面,从而打破了大家对我的美好想象,”她写道,“现在我摆正心态,接受现实,申请到了助学贷款,也很快找到了一份家教的兼职。我是法律系,前两天向教授问了我爸欠下的债,教授说不难解决,会让她以前的学生帮我,不收我律师费。青青,我的心像注入了新的动力,充满了奋斗的热忱。我生活中的一切都在变好。”
信的末尾她留下了自己的新手机号码,宿舍电话及回信地址。
合上信,乔青羽望向窗外,永远繁茂的香樟树让她内心充盈。上午第一堂课马上就要响铃,香樟前的网球场上空无一人,香樟后同样空荡荡的篮球场上,有一个男生高高跳起,手里飞出的篮球在朝霞中划出流畅的弧线,越过半个球场,稳稳落进篮框。
是明盛。
马上英语课,他似乎不打算回来,一直在篮球场上运球,投球。教室空调还开着,窗子关得紧实,可乔青羽却能清晰地感受到篮球砸在地上的声音,咚,咚咚,咚。她知道他在为今年的市篮球联赛做准备,他想捧起冠军杯。最后一次机会了,是的。
英语老师小邬站在了讲台上。乔青羽回过神,杜绝了自己再次转向窗外的欲望。
每个人都在挥汗如雨,她对自己说。我也要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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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是盛夏席卷后留下的星火,十月,大地濯洗自身,奉献所有的色彩和馥郁,以赤心回应天空倾情浩荡的蓝。空调早就不用了,秋风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教室,所有人都穿上了长袖。乔青羽也一样。她埋没在题海中,桌上堆起的书高过了窗台,偶尔被风吹得沙沙翻页,算是凝滞时光中为数不多的流动的声响。
她还是会习惯性地在沉思或放空时把脑袋转向窗外,习惯了明盛时不时出现在篮球场的身影。不在学校的时间,她也习惯了李芳好不在身边的生活。王沐沐后来又寄来一封信,连同之前的两封一起,被乔青羽好好存放在家里书桌的抽屉里。信里没提及任何男生,她甚至暗暗希望李芳好能在某一天突然回家,擅自看信,这样她就不用自己开口提安眠药的事。
姐姐的事可以永不再提,但安眠药我不能假装不知道。乔青羽想。我必须得让妈妈明白,你照顾好自己没有错,你要相信女儿大了,能承担自己的罪责。
她内心忐忑地想象着,等待着与李芳好碰撞的那一刻。妈妈会暴怒还是悲痛,是骂她咒她还是抱着她痛哭?
乔青羽希望自己的表现能让李芳好满意。回想过去三个月,她自认为真正做到了心无杂念。摸底考,返校考,两次月考,她还真的每次都比前一次进步几名。最近一次月考她排在了年级四十八名除去那些已经保送的,这个成绩是能进北大清华的。
日复一日的高压让她有些疲惫。她不再去图书馆,在给王沐沐的回信中,她说自己的灵魂在迅速地萎靡。
“我就像一只钟,我妈早就给我上好了发条,”乔青羽写道,“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鹰吗?鹰也会盘旋,在空中一圈圈重复同一个路径,但鹰是自由的,可以随时离开。”
写下这句话时乔青羽承认自己看到并想到了明盛。他把一切可利用的时间都投进了篮球,苦练的身影像刻在香樟后的名言警句一般激励着乔青羽。当然她相信自己对明盛的赞叹是正常的,就像别的许多同学想的一样看,明盛其实早是内定的首发了还这么努力,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拼命。看,考试就像球赛,一次好不代表次次好,唯有刻苦练习,才能保证最终的胜率。就是这个道理。她对明盛的称赞没有越界,合情合理。
不合理的是她的落寞,坐在玻璃窗后面的她,无比羡慕明盛挥汗如雨的广阔天地。
“我不是鹰,没有选择的权利,”乔青羽又写,“我生长于盈尺之地而非广阔高空,我仰望已久的天穹其实是个透明罩子,我是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的。明白这点,明白其实我永远无法真的跳脱我所长大的世界,成绩就无法给我带来真正的快乐。”
“你应该写作,文字无边无际,”回信中,王沐沐鼓励她,“那是独属于你的天空。”
乔青羽认真考虑了王沐沐的建议。两天后,放学等公交回家时,她走进车站后的文具店,买了本同样是浅绿封面的薄本子。这本本子,她打算就放在学校,随手记下自己偶尔涌动的思考,或愁绪。
买本子后她还做了另一件事,用文具店的话机,给王沐沐寝室挂了个电话。
“青青!”
“沐沐姐。”
两人没聊多久,因为王沐沐马上就要出门搭乘地铁穿越大半个北京去做家教。简短的对话中,她问乔青羽有没有把书还给明盛,语调听起来非常轻松随意。
“嗯,”不知为何乔青羽决定撒个谎,“还了的。”
“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呢?”王沐沐问,好像全然忘记书里有照片这回事。
“我爷爷可以站起来了,”乔青羽说,“但身体不如从前,所以我妈还在南乔村照顾他。”
“那你家更清净了,”王沐沐笑道,“我读高中时梦寐以求的环境。”
何止是清净,简直是寂寞,是孤独。夜里拉窗帘时,乔青羽不由自主地朝对面张望,曾经最明净的明盛爷爷家现在充满了烟火气,王沐沐家杂乱的厨房则变得空荡整洁,无声无息。这让她心里泛出奇妙的淡淡的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