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教学楼她就边走边撕开了手里的信封。信不长,薄薄一页,上下留大片空白,正中的深蓝字迹因过于规整而显得很诚挚。“你好吗,乔青羽,”乔青羽边疾走边默念,“你不好,是不是?”
“我一定吓到了你,所以你没回我上学期末的信。忘了那封信吧,当我什么都没说。等你也高考完了,我再正式地,重新说一遍,到时候你再给我答案,好吗?”
已经来到了网球场。乔青羽脚步缓了缓,平静呼吸。
“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你家的事,”她脚底再次生风,开始读第二段,“虽然很多人觉得你不应该那样做,但我觉得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勇士,完全颠覆了我对你之前的印象。有这样一颗心,才能写出那样飒爽的字。我非常非常欣赏这样的你。”
网球场也过了,进入行政楼的后花园,乔青羽开始读最后一段。
“高三本就煎熬,学校里没有你,更像一个监狱了。还好我记住了你的笑脸。我希望二中的同学能够理解你,温柔待你。希望你能多笑笑,你笑起来特别动人。”
最后两个字是“何恺”。乔青羽停下脚步,发现自己站在后花园通往自行车棚的长廊里,头顶是一片如梦似幻的浅紫色繁茂的紫藤花正开得绚烂。
她把信收起,定定神,踩着掉在地上的紫藤花瓣,继续疾行。
“喂!”
明盛的声音让她再次刹车。
也不知他是从哪冒出来的,独自一人,双手插兜,慢悠悠绕到她身边。乔青羽不看他,抬脚走了两小步,他后退了一大步,把她拦下了。
“你无不无聊?”乔青羽怒气冲冲瞪向他,手举着信挥了挥,“干嘛又拦我的信?”
明盛懒散地耸肩:“没有啊。”
“特意藏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乔青羽气得深深吸了口气,“要不是我检查了书桌,今晚家长会,就会被我妈翻到!你想毁了我吗?”
“我一拿到信就放你桌上了,是你自己迟钝。”
强词夺理。乔青羽别过头,又要走,明盛再次拦下了她。
“2009年3月6日,我看报纸时发现了这封信,当天就把它放在了你桌上,夹在桌子正中央的题集里,你摊开的后一页,”明盛背书一样说,“本想你一定会发现,谁知道你从图书馆回来的时候已经打铃了,一回来就合上题集塞进抽屉,我都替你着急。”
关澜每天取来的班级订阅报纸,确实经常让明盛第一个翻阅,所以,他说的,应该是实情。
“你倒记得清楚。”
“那是,你真够喜欢图书馆的,”明盛厚脸皮地笑了,“我还记得那天气温十二度,微风,你校服内穿着一件月白高领毛衣。”
他怎么也用得出这么文绉绉的词?
“就是你去我家穿的那……”
“我知道。”乔青羽瞪他。
明盛就笑着看她,神情渐渐正经起来。
“上周六,我去顺云一中了,”他开口,语调轻松,“你母校管得好严啊,周六还全校自习。”
乔青羽一下子警惕起来:“你去顺云一中干嘛?”
“找何恺。”
“啊?”
“放心,我一个人去的,”明盛眼角有苦涩的笑意,“没干嘛,只是当面跟他道个歉。”
乔青羽反应迟钝地“哦”了一声,随即垂下眼睑。
“说回这封信来的那天,”明盛耸耸肩,语调又飘起来了,“你知不知道那天你在讲台上笑了?”
见乔青羽表情茫然,他继续说着,增加了声音的重量所以听起来不再轻佻:“老孙让你把自己作文中的一句话抄在了黑板上,当众夸你作文好,字也好。”
他一提,乔青羽就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儿。只不过后来孙应龙没选她参加市征文比赛,所以她也就没把曾经得到的夸奖放在心上。
“狂风散去,雨在垂直生长,城市肃穆如梦想。”
明盛把她抄在黑板上的那句话念出来了,和乔青羽心里的默念同步。他不再说话,似在等待她的反应,目光深沉又灼热。
“那天孙老师夸了好几个人,”乔青羽的睫毛不受控制地扑闪了两下,很快镇定下来了,“高驰,邓美熙,蒋念,王浩然,还有……”
“反正我只记住了你的。”
受不了了。乔青羽动起来,几乎把明盛撞倒,逃离了这条意乱情迷的紫藤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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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被明盛拦住有什么积极作用,就是那天看到李芳好之前,心烦意乱的乔青羽毫不犹豫地扔掉了手上的信。后来她回想信中的语句,思绪都是不完整的,老被明盛说的那些话截断,根本无法沉下心。当初从树上直接跳下来横在她和何恺中间的明盛无疑是个强势的入侵者,即便在她的头脑里,他也和现实中一样霸道。他早就用所做所说表达地清清楚楚他要挡在前面,让她看见他,而不是何恺。
乔青羽决定给何恺回信,告诉他自己没收到之前那封信,省得他忐忑不安,产生误会。在家里她不敢动笔,教室太纷乱,所以五一过后,在图书管阅览室,她展开了信纸。斟酌如何开头时,她突然庆幸自己没有看那封信,以至于她没有负担,没有抱歉,与何恺之间的关系纯洁坦荡如初。
但这并不表示明盛扔掉信就是对的,她提醒自己,不必对他产生莫名其妙的感激。
给何恺的回信中,她云淡风轻地描述了自己在寰州的生活。“谢谢你肯定我的做法,”她写到,“虽然现在我已经不像当初那么确定自己做的是绝对正义的。硬币都有两面,我给家人带来了无法弥补的伤害,这是事实。”
在信的最后,她委婉地请求何恺别再来信。
“我家的痛楚,你应该早就看到了……在我姐的惨痛经历之后,我妈走入另一个极端,时时盯着我,随时翻看我的一切。任何与男生有关的东西出现在我身边,都会击溃她的心理防线。我现在的生活虽不自由,但平稳安定,我很满足。高考迫近,万事让路,不要因为给我回信而耽误了你复习。提前祝你高考大捷!”
写完后她通读了一遍,为自己的客气礼貌感到满意,心里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明盛。在王沐沐面前她否认自己说了伤害明盛的话,可内心深处,她知道自己在树上说的那些话有多伤人。她寻思他这学期变得这么活跃,是不是跟自己对他的打击有关系。
你看,在你眼里自负、专横、顽固不冥的我,你那么看不上的我,实际上多受人喜欢。
可是,为什么要陷入这种猜测中呢?走回教学楼时乔青羽质问自己,为什么非要觉得明盛做的每件事,都和自己有关呢?
今天她写完信就回教室了,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时间算早。在楼梯拐角,她听到上面走廊传来争执,听声音好像是苏恬和邓美熙关澜她们。
“诗朗诵和钢琴独奏组合成一个节目,苗老师都同意了,你说不行就不行?”邓美熙的声音,腔调和当初质问乔青羽为什么害明盛没法上场打球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