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乔青羽更加期待后天的开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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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八年八月的最后一天,周日,乔劲羽回到了寰州的“新”家。晚饭后,趁着乔陆生李芳好尚未归来,乔青羽总算摸到了电脑。
她在搜索栏里依次输入“寰州明盛”、“寰二中阿盛”、“寰州阿盛”等关键词,飞速浏览关于明盛的一切。很快,从博客文章、贴吧帖子、学校论坛以及教育新闻中,她捕捉到了不少明盛的消息。
明盛五岁就入学了,就读的是紧邻朝阳新村的运河学校。小学毕业后进入城西的寰州外国语学校,去年初中毕业时以全市第三名的成绩考入寰州二中。自小书画、钢琴、体育俱佳。书画作品年年拿奖,十三岁时从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随着市青少年交响乐团去澳洲巡演,去年一进寰二中就被招募进了校篮球队。英语极好从外国语学校发布的一段初三演讲比赛视频就能看出。那次明盛拿了第一名,讲的英语高级又自然。
而这些光鲜似乎都出现在明盛高中之前,除了篮球。
高一开学没多久明盛就收到了寰二中的警告处分,因为在篮球馆打人。十一月运动会后又收到一张记过处分带人打群架。最先分在三班,因与班主任冲突剧烈,半个学期后就换到了九班。在九班与班长对着干,逼得那个尖子生主动转提出转学。第二个学期换到了七班,与教导主任的矛盾升级,期中考试时鼓动全班学生罢考最后一门课,把教导主任气进了医院。打着“保护二中人”的名号,与校外的随便什么人纷争不断。因行为出格,长相出众,很快就在寰州各个学校的贴吧里出名了。几乎在一夜间,寰州的学生都知道,寰二中有个明盛,只能看,不能惹。
当然,并没看到关于明盛父亲的消息。
“姐,在看什么啊?”乔劲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刚洗完澡,学电视剧里的人把家里唯一的浴巾裹在腰际,派头十足地走进来拿衣服。
“你知道明盛吗?”乔青羽头也不回地问,再次点开寰二中的贴吧。
“听说过,”乔劲羽探过脑袋看屏幕,几秒后“哇”了一声,“姐,原来他也在高二5班啊,跟你一个班!”
“哪里?”乔青羽急急地问。乔劲羽用手一指,乔青羽看到了浮在上方的一个新帖子,帖子名就是“听说阿盛去五班了,五班的筒子们有福啦”。
果然如冯老板娘所说的,在一个班。乔青羽觉得自己的眼睛迟钝了,一种奇特的压迫感涌进胸腔,脑子里却有个细小的声音在欢呼。
“特帅,据说女生看他一眼就要晕倒,”乔劲羽躲在乔青羽身后边套衣服边说,“网上有他照片的啊,你没见过?”
“没,”乔青羽淡淡地回,“不过我今天下午见到他本人了。”
“啊?!”
“他就住我们家对面。”
“对面不是住着一对上班族吗?”
“不是门对面,是阳台对面,”乔青羽解释着,一边在脑海中认真过滤昨天冯老板娘说的话,“三十八栋的三楼。”
“真的假的啊?”乔劲羽边拉衣角边冲了出去。
这边乔青羽突然想起了什么,飞快地在搜索栏中输入了“寰州温院长”这几个字。相关页面很快跳出来了,点进去第一条就挂着昨天下午那个中年男人的证件照。
是省一医院官方网站的页面。
“温求新,院长、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全面负责医院医疗、教学、科研、行政后勤等工作,”乔青羽轻声把开头的几句话念了出来,“擅长神经系统各种常见疾病、疑难疾病的诊断和外科治疗,尤其对各种颅脑肿瘤、脊髓与脊柱疾病、面肌痉挛、三叉神经痛有着丰富的治疗经验……”
“对面有两户人家,哪个啊?”乔劲羽把头探进门,“一个看起来没人住,另一个堆满乱七八糟的杂物,一看就不是有钱人家,姐你搞错了吧?”
“没东西的那个。”乔青羽飞快回了句,继续浏览网页上的介绍。简历很长,从各个委员会的常委到省政协委员,包括所得奖项、刊发的论文等,洋洋洒洒几乎有一页A4纸那么满。这阵仗,绝对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视线上移,乔青羽仔细端详起中年男人的证件照。虽然她没见到明盛的正脸,虽然明盛和他爸爸不同姓氏,但毫无疑问,这两人是亲父子那咄咄逼人的冷傲,如出一辙。
“姐,”乔劲羽再次冲回来时,乔青羽刚好关掉网页,“我都说了,正对着我们的那家没人住……窗帘拉那么紧,窗户一点缝都没,屋里一点光都没有……我听说明盛家挺有钱的,他怎么可能跟我们一样住在这个破小区嘛!”
“他们家老房子。”
“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怎么一下子知道这么多啊?”
乔青羽没理他。回想着冯老板娘的话,她脑海中冒出一个疑问:为什么要让自己查看明盛是否在家?他爸妈难道没有钥匙?
“你跟他一个班,明天你就认识他了,到时候也带我认识认识啊!”乔劲羽走过来,“我要打游戏了。”
乔青羽起身让位于他,若有所思:“之前姐姐是在维爱医院吧?”
“是啊,”乔劲羽疑惑又责备地看她一眼,“好端端地干嘛提起这个!”
乔青羽没再说话。她的思绪回到两年半之前,最沉闷的那个春节。
乔白羽就是那段时间离开人世的。
白羽
许是因为时间能加速人的记忆,现在回头看,确实如顺云那些左邻右舍及老家村里人所说,乔白羽走得“突然”。
只是当时的乔青羽并不认可这个词。乔白羽是圣诞节前那个冬至住进医院的,父母将她的骨灰盒带回来时已过了元宵,这中间隔了差不多快两个月。
第一个月乔青羽不仅要应付期末考试,还得代替父母照顾乔劲羽,每天做饭洗衣;第二个月则回乡下爷爷奶奶家过了个异常煎熬的寒假作为村里最受人夸赞的家风严厉、和睦懂礼之家,家里的每一份子都必须时刻把悲痛写在脸上,不然在外人看来就是没有良心。和所有愁眉苦脸的大人一样,乔青羽一整个寒假不敢展露一个笑脸,稍有轻松之意就会自责。所以,父母不在的那段日子,于读初二的十四岁乔青羽而言,相当漫长。
到现在乔青羽仍不知道姐姐是在哪个具体日子咽了气。父母从没说过,也问不得。乔白羽死后,她的名字在这个家里变成了不能说出口的禁忌。但对外人而言就不是了,乔白羽变成了乔家的标签。
“对,照相馆撕下来的照片就是他们那个大女儿,漂亮得很,去寰州没多久就……”乔青羽听见别人这样说。
“可怜的,本来不为了生儿子,老乔有个铁饭碗,他老婆随便找个活,一家三口日子过得比现在肯定舒服多了!”也有人这样说。
“哪个男人不喜欢漂亮的,大女儿就算不学好,以她那样貌,以后嫁个有钱人也容易的,还能帮衬一下弟弟妹妹……”这样的论断也不少。
有时大人会喊住走在上学或放学路上的乔青羽,打听乔陆生是否又跑寰州打官司去了。除了短促地点头或摇头,乔青羽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们窥探的目光。时不时地,她一转身,就能听到诸如“这是二女儿,样子也好看的,但跟她姐站一起就没那么……二女儿不用管,老实……”的窃语。
在别人口中,自己就仿佛是暗淡的月球,需要借着姐姐的耀眼日光才能存在。乔青羽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介意这一点的,但她从小就清楚自己认真学习的推动力:做姐姐做不到的事。
所以她自觉、懂事、省心。换言之,就是在学校里她乖得无趣,毫无个性。
想着乔白羽的突然离世,乔青羽心里竟生出不合时宜的羡慕。她记忆里乔白羽从来就没让父母放心过,就连死,也死得轰轰烈烈,余韵十足。她虽不赞同乔白羽出格的行为作风,却偷偷羡慕着姐姐自由散漫的勇气。
乔青羽乖巧惯了,腻了。
她渴望做一个个性鲜明的人。当然,必须以不惹恼父母不影响学习为前提。
明天就开学了,在一个人人称羡的超级中学。是时候拥抱新生活了。